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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小寶大驚,顫聲道:「這……這件事可辦不到。」樊綱道:「請問韋香主,不知道中間有什麼困難?」韋小寶道:「皇宮裡的侍衛多得很,又有驍騎營、前鋒營、護軍營、火器營、健銳營、虎槍營等等保駕,乖乖不得了。單是侍衛,就有御前侍衛、乾清門侍衛、三旗侍衛。當日神拳無敵歸辛樹老爺子這等英雄了得,尚且失手斃命,何況是我?要行刺皇上,那可難上加難。」
群豪聽他一口拒絕,已是不悅,又聽他口稱「皇上」,奴氣十足,更人人臉有怒色。
樊綱向眾兄弟瞧了一眼,對韋小寶道:「韋香主,行刺韃子皇帝當然極難,然而由你主持大局,卻也不是絕無成功的指望。我們兄弟進得宮去,那是沒一人想活著出來的了,卻無論如何要保得韋香主平安。你曾為本會立了不少大功,本會十數萬兄弟之中,沒一人及得上你。天地會和韃子不共戴天。今後反清復明的重擔子,全仗韋香主挑起。」
韋小寶搖頭道:「這件事我是決計不乾的。皇上要我滅了天地會,我不肯干,那是講義氣。你們要我去刺殺皇帝,我也不干,那也是講義氣。」
玄貞怒道:「你是漢人,卻去跟韃子皇帝講義氣,那不是……不是漢……」他本想罵出「漢奸」兩字來,終於強行忍住。樊綱道:「這件事天大地大。韋香主難以即刻答允,那也是情理之常。請你仔細想想,再吩咐大伙兒吧。」
韋小寶忙道:「好,好。我去仔細想想,我去仔細想想。」
徐天川見他毫無誠意,說道:「只盼韋香主不可忘了故總舵主的遺志,不可忘了亡國的慘禍,凡我漢人,決不能做韃子的奴才。」韋小寶道:「對,對。那是不能忘的。」群豪知他言不由衷,均各默然。
韋小寶瞧瞧這個,望望那個,笑道:「眾位哥哥怎麼不說話了?」群豪仍均不做聲。韋小寶甚感沒趣,猶似芒刺在背,說道:「那麼今天咱們暫且分手,待我回去仔細想想,再跟眾位大哥商量。」說著站起身來。群豪送到巷口,恭恭敬敬地行禮而別。
註:
台灣鄭氏降清後,康熙對台灣王臣一直保護周全,直至後世,並無變更。韋小寶欺壓鄭克塽、馮錫范,乃小說家言,並非事實。
第五十回 鶚立雲端原矯矯 鴻飛天外又冥冥
韋小寶回到府中,坐在廂房裡發悶。到得午後,宮裡宣出旨來,皇上傳見。
韋小寶來到上書房叩見。康熙問道:「馮錫范忽然失了蹤,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韋小寶吃了一驚,心道:「怎麼問起我來?」說道:「回皇上:馮錫范失蹤的那天晚上,奴才一直跟多總管和御前侍衛們在一起玩兒,後來聽說前鋒營泰都統把馮錫范找了去,不知怎的,這馮錫范就沒了影子。這些台灣降人鬼鬼祟祟的,行事古怪得很,別要暗中在圖謀不軌,奴才去仔細查查。」
康熙微微一笑,說道:「好,這馮錫范的下落,就責成你去查問清楚,克日回報。我答允過台灣降人,維護他們周全。這人忽然不明不白地失了蹤,倘若沒個交代,可叫我失信於天下了。」韋小寶額頭汗珠滲出,心想:「皇上這話好重,難道他知道是我殺了馮錫范?」只得應道:「是,是。」
康熙又問:「今兒早你去銀杏胡同,可好玩嗎?」
韋小寶一怔,道:「銀杏胡同?」隨即想起,天地會群豪落腳的巷子口頭,有兩棵大銀杏樹,看來這條巷子就叫銀杏胡同,皇帝連胡同的名字也知道了,還有什麼可隱瞞的?這一下更是全身冷汗,雙腿酸軟,當即跪倒,磕頭道:「皇上明見萬里。總而言之,奴才對你是一片忠心。」
康熙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些反賊逼你來害我,你說什麼也不肯答允,你跟我很講義氣,可是……可是小桂子,你一生一世,就始終這樣腳踏兩頭船嗎?」
韋小寶連連磕頭,說道:「皇上明鑑:那天地會的總舵主,奴才是決計不乾的。皇上放一百二十個心。」
康熙又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出神半晌,緩緩地道:「我做中國皇帝,雖說不上堯舜禹湯,可是愛惜百姓,勵精圖治,明朝的皇帝中,有哪一個比我更加好的?現下三藩已平,台灣已取,羅剎國又不敢來犯疆界,從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天地會的反賊定要規復朱明,難道百姓在姓朱的皇帝治下,日子會過得比今日好些嗎?」
韋小寶心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說道:「奴才聽打鳳陽花鼓的人唱歌兒,說什麼『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戶人家賣田地,小戶人家賣兒郎。』現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皇上鳥生魚湯,朱皇帝跟你差了十萬八千里,拍馬也追不上。」
康熙微微一笑,道:「你起來吧。」站起身來,在書房裡走來走去,說道:「父皇是滿洲人,我親生母后孝康皇后是漢軍旗人,我是一半滿人、一半漢人。我對天下百姓一視同仁,決沒絲毫虧待了漢人,為什麼他們這樣恨我,非殺了我不可?」
韋小寶道:「這些反叛大逆不道,糊塗得緊,皇上不用把他們放在心上。」
康熙搖了搖頭,臉上忽有淒涼寂寞之意,過了好一會,說道:「滿洲人有好有壞,漢人也有好有壞。世上的壞人多得很,殺是殺不盡的,要感化他們走上正途,我也沒這麼大的本事。唉,做皇帝嘛,那也難得很。」向韋小寶凝視半晌,道:「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