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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小寶道:「是啊,這三道奏章,大逆不道之至,其實就是造反的戰書。皇上,咱們這就發兵,把三個反賊都捉到京師里來,滿門……哼,全家男的殺了,女的賞給功臣為奴。」他本想說「滿門抄斬」,忽然想起阿珂和陳圓圓,於是中途改口。
康熙道:「咱們如先發兵,倒給天下百姓說我殺戮功臣,說什麼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不如先行撤藩,瞧瞧三人的動靜。倘若遵旨撤藩,恭順天命,那就罷了;否則的話,再發兵討伐,這就師出有名。」
韋小寶道:「皇上料事如神,奴才拜服之至。好比唱戲:皇上問道:『下面跪的是誰啊?』吳三桂道:『臣吳三桂見駕。』皇上喝道:『好大膽的吳三桂,你怎不抬起頭來?』吳三桂道:『臣有罪不敢抬頭。』皇上唱道:『你犯了何罪?』吳三桂道:『奴才不肯撤藩,想要造反。』皇上喝道:『呔,大膽的東西!韋小寶!』我就一個箭步,上前跪倒,應道:『小將在!』皇上叫道:『令箭在此!派你帶領十萬大兵,討伐反賊吳三桂去者!』奴才接過令箭,叫聲:『得令!』飛起一腿,往吳三桂屁股上踢去,登時將他踢得屁滾尿流,嗚呼哀哉!」
康熙哈哈大笑,問道:「你想帶兵去打吳三桂?」
韋小寶見他眼光中有嘲弄之色,知道小皇帝是跟自己開玩笑,說道:「奴才年紀這麼點兒,又沒什麼本事,怎能統帶大軍?最好皇上親自做大元帥,我給你做先鋒官,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浩浩蕩蕩,殺奔雲南去者。」
康熙給他說得心中躍躍欲動,覺得御駕親征吳三桂,這件事倒好玩得緊,說道:「待我仔細想想。」
次日清晨,康熙召集眾王公大臣,在太和殿上商議軍國大事。韋小寶雖連升了數級,但在朝廷中還是官小職微,本無資格上太和殿參與議政。康熙下了特旨,說他曾奉使雲南,知悉吳藩內情,欽命陪駕議政。小皇帝居中坐於龍椅,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大學士、尚書等大臣分班站立,韋小寶站在諸人之末。
康熙將尚可喜、吳三桂、耿精忠三道奏章,交給中和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巴泰,說道:「三藩上奏,懇求撤藩,該當如何,大家分別奏來。」
諸王公大臣傳閱奏章後,康親王傑書說道:「回皇上:依奴才愚見,三藩懇求撤藩,均非出於本心,似乎是在試探朝廷。」康熙道:「何以見得?你且說來。」傑書道:「三道奏章之中,都說當地軍務繁重,不敢擅離。既說軍務繁忙,卻又求撤藩,顯見是自相矛盾。」康熙點了點頭。
保和殿大學士衛周祚白髮白須,年紀甚老,說道:「以臣愚見,朝廷該當溫旨慰勉,說三藩功勳卓著,皇上甚為倚重,須當用心辦事,為王室屏藩。撤藩之事,應毋庸議。」康熙道:「照你看,三藩不撤的為是?」衛周祚道:「聖上明鑑:老子言道:『佳兵不祥』,就算是好兵,也是不祥的。又有人考據,那『佳』字乃『惟』字之誤,『惟兵不祥』,那更加說得明白了。老子又有言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韋小寶暗暗納罕:「這老傢伙好大的膽子,在皇上跟前,居然老子長、老子短的。皇上卻也不生氣。」他可不知這老子是古時的聖人李耳,卻不是市井之徒的自稱。
康熙點了點頭,說道:「兵凶戰危,古有明訓。一有征伐之事,不免生靈塗炭。你們說朕如下溫旨慰勉,不許撤藩,這事就可了結麼?」
文華殿大學士對喀納道:「皇上明鑑:吳三桂自鎮守雲南以來,地方安寧,蠻夷不擾,本朝南方迄無邊患,倘若將他遷往遼東,雲貴一帶或恐有他患。朝廷如不許撤藩,吳三桂感激圖報,耿尚二藩以及廣西孔軍,也必仰戴天恩,從此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康熙道:「你深恐撤藩之後,西南少了重鎮,說不定會有邊患?」對喀納道:「是。吳三桂兵甲精良,素具威望,蠻夷懾服。一加調動,是福是禍,難以逆料。以臣愚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戶部尚書米思翰道:「自古聖王治國,推重黃老之術。西漢天下大治,便因蕭規曹隨,為政在求清淨無為。皇上聖明,德邁三皇,漢唐盛世也少有其比。皇上沖年接位,秉政以來,與民休息,協和四夷,天下俱感恩德。以臣淺見,三藩的事,只是依老規矩辦理,不必另有更張,自必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聖天子垂拱而治,也不必多操什麼心。」
康熙問大學士杜立德:「你以為如何?」
杜立德道:「三藩之設,本為酬功。今三藩並無大過,倘若驟然撤去,恐有無知之徒,議論朝廷未能優容先朝功臣,或有礙聖朝政聲。」
眾王公大臣說來說去,都是主張不可撤藩。
韋小寶聽了眾人的言語,話中大掉書袋,雖然不大懂,也知均是主張不撤藩,心中焦急起來,忙向索額圖使個眼色,微微搖頭,要他出言反對眾人的主張。
索額圖見他搖頭,誤會其意,以為是叫自己也反對撤藩,心想他明白皇上真正心意,又見康熙對眾人的議論不置可否,料想小皇帝必定不敢跟吳三桂打仗,說道:「吳、尚、耿三人都善於用兵,倘若朝廷撤藩,三藩竟然抗命,雲南、貴州、廣東、福建、廣西五省同時發兵,說不定還有其他反叛出兵響應,倒也不易應付。照奴才看來,吳三桂和尚可喜年紀都老得很了,已不久人世,不妨等上幾年,讓二人壽終正寢。三藩身經百戰的老兵宿將也死上一大批,到那時候再來撤藩,就有把握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