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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近南嘆道:「我這條命不是自己的了,早已賣給了國姓爺。人生於世,受恩當報。當年國姓爺以國士待我,我須當以國士相報。眼前王爺身邊,人材日漸凋落,我決不能獨善其身,舍他而去。唉!大業艱難,也不過做到如何便如何罷了。」說到這裡,又有些意興蕭索起來。
韋小寶想說些話來寬慰,卻一時無從說起,過了一會,說道:「昨天我們本來想把鄭克塽這麼……」說著舉起手來,一掌斬落,「……一刀兩斷,倒也乾淨爽快。但馬大哥說,這樣一來,可叫師父難以做人,負了個什麼『撕主』的罪名。」
陳近南道:「是『弒主』。馬兄弟這話說得很對,倘若你們殺了鄭公子,我怎有面目去見王爺?他日九泉之下,也見不了國姓爺。」
韋小寶道:「師父,你幾時帶我去瞧瞧鄭家這王太妃,對付這種老太太,弟子倒有幾下散手。」心想自己把假太后這老婊子收拾得服服貼貼,連皇太后也對付得了,區區一個王太妃又何足道哉。陳近南微微一笑,說道:「胡鬧!」拉著他手,走出房去。
當下韋小寶向師父、吳六奇、馬超興告辭。吳馬二人送出門去。
吳六奇道:「韋兄弟,你這個小丫頭雙兒,我已跟她拜了把子,結成了兄妹。」
韋小寶和馬超興都吃了一驚,轉頭看雙兒時,只見她低下了頭,紅暈雙頰,神色甚是忸怩。韋小寶笑道:「吳大哥好會說笑話。」吳六奇正色道:「不是說笑。我這個義妹忠肝義膽,勝於鬚眉,正是我輩中人。做哥哥的對她好生相敬。我見你跟『百勝刀王』胡逸之拜把子,拜得挺有勁,我見樣學樣,於是要跟雙兒拜把子。她可說什麼也不肯,說是高攀不上。我一個老叫化,有什麼高攀、低攀了?我非拜不可,她只好答允。」馬超興道:「剛才你兩位在那邊房中說話,原來是商量拜把子的事。」吳六奇道:「正是。雙兒妹子叫我不可說出來,哈哈,結拜兄妹,光明正大,有什麼不能說的?」
韋小寶聽他如此說,才知是真,看著吳六奇,又看看雙兒,很是奇怪。
吳六奇道:「韋兄弟,從今而後,你對我這義妹可得另眼相看,倘若得罪了她,我可要跟你過不去。」雙兒忙道:「不……不會的,相公他……他待我很好。」韋小寶笑道:「有你這樣一位大哥撐腰,玉皇大帝、閻羅老子也不敢得罪她了。」三人哈哈大笑,拱手而別。
韋小寶回到下處,問起拜把子的事,雙兒很害羞,說道:「這位吳……吳爺……」韋小寶道:「什麼吳爺?大哥就是大哥,拜了把子,難道能不算數麼?」雙兒道:「是。他說覺得我不錯,定要跟我結成兄妹。」從懷裡取出那把洋槍,說道:「他說身上沒帶什麼好東西,這把洋槍是相公送給他的,他轉送給我,相公,還是你帶著防身吧。」
韋小寶連連搖手,道:「是你大哥給你的,又怎可還我?」想起吳六奇行事出人意表,不由得嘖嘖稱奇,又想:「他名字都叫『六奇』,難怪,難怪!不知另外五奇是什麼?」
一行人一路緩緩回京。路上九難傳了韋小寶一路拳法,叫他練習。但韋小寶浮動跳脫,說什麼也不肯專心學武。九難吩咐他試演,但見他徒具架式,卻半分真實功夫也沒學到,嘆道:「你我雖有師徒之名,但瞧你性子,實不是學武的材料。這樣吧,我鐵劍門中有一項『神行百變』功夫,是我恩師木桑道人所創,乃天下輕功之首。這項輕功須以高深內功為根基,諒你也不能領會。你沒一門傍身之技,日後遇到危難,如何得了?我只好教你一些逃跑的法門。」
韋小寶大喜,說道:「腳底能抹油,打架不用愁。師父教了我逃跑的法門,那定是誰也追不上的了。」九難微微搖頭,說道:「『神行百變』,世間無雙,當年威震武林,今日卻讓你用來腳底抹油,恩師地下有知,定不肯認你這個沒出息的徒孫。不過除此之外,我也沒什麼你學得會的本事傳給你。」
韋小寶笑道:「師父收了我這個沒出息的徒兒,也算倒足了大霉。不過賭錢有輸有贏,師父這次運氣不好,收了我這徒兒,算是大輸一場。老天爺有眼,保佑師父以後連贏八場,再收八個威震天下的好徒兒。」
九難嘿嘿一笑,拍拍他肩頭,說道:「也不一定武功好就是人好。你性子不喜學武,這是天性使然,無可勉強。你除了油腔滑調之外,總也算是我的好徒兒。」
韋小寶大喜,心中一陣激動,便想將那些碎羊皮取出來交給九難,隨即心想:「這些皮片我既已給了男師父,便不能再給女師父了。好在兩位師父都是在想趕走韃子,光復漢人江山,不論給誰都是一樣。」
當下九難將「神行百變」中不需內功根基的一些身法步法,說給韋小寶聽。說也奇怪,一般拳法掌法,他學時淺嘗輒止,不肯用心鑽研,這些逃跑的法門,他卻大感興趣,一路上學得津津有味,一空下來便即練習。有時還要輕功卓絕的徐天川在後追趕,自己東跑西躥地逃避。徐天川見他身法奇妙,好生佩服。初時幾下子就追上了,但九難不斷傳授新的訣竅,到得直隸省境,徐天川說什麼也已追他不上了。
九難見他與「神行百變」這項輕功頗有緣分,倒也大出意料,說道:「看來你天生是個逃之夭夭的胚子。」
韋小寶笑道:「弟子練不成『神行百變』,練成『神行抹油』,總算不是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