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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小寶一怔,燈火下見她臉色又紅又白,笑道:「殭屍的腳不會彎的,也不會說話。」那少女又笑起來,道:「那我一定是狐狸精了。」韋小寶笑道:「我不怕狐狸精。」心中有些犯疑:「莫非她真是狐狸精?」轉到她身後瞧了瞧。那少女笑道:「我是千年狐狸精,道行很深,沒尾巴的。」韋小寶道:「像你這樣美貌的狐狸精,給你迷死了也挺好。」那少女臉上微微一紅,伸手指刮臉羞他,說道:「也不怕羞,剛才還怕鬼怕得什麼似的,這會兒卻來說便宜話了。」
韋小寶第一怕殭屍,第二怕鬼,至於狐狸精倒不怎麼怕。眼見這少女和藹可親,說的又是一口江南口音,和自己的家鄉話相差不遠,比之方怡、沐劍屏,尚多了幾分令人親近之意,笑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那少女道:「我叫雙兒,一雙的雙。」韋小寶笑道:「那很好啊,就不知是一雙香鞋,還是一雙臭襪。」
雙兒笑道:「臭襪也好,香鞋也好,由你說吧。桂相公,你身上濕淋淋的,一定很不舒服,請到那邊去換乾衣服。就只一件事為難,你可別見怪。」韋小寶道:「什麼事為難?」雙兒道:「我們這裡沒男人衣服。」韋小寶心中打一個突,登時臉上變色,心想:「這屋中都是女鬼。」
雙兒提起燈籠,道:「請這邊來。」韋小寶遲疑不定。雙兒已走到門口,回頭等他,微笑道:「穿女人衣服,你怕不吉利,是不是?這樣吧,你睡在床上,我趕著燙干你衣服。」
韋小寶見她神色間溫柔體貼,難以拒絕,只得跟著她走出房門,問道:「我那些同伴們呢,都到哪裡去了?」
雙兒落後兩步,和他並肩而行,低聲道:「三少奶吩咐了,什麼都不能對你多說,待會你用過點心後,三少奶自己會跟你說的。」
韋小寶早已餓得厲害,聽得有點心可吃,登時精神大振。
雙兒帶著韋小寶走過一條黑沉沉的走廊,來到一間房中,點亮了桌上蠟燭。那房中只一桌一床,陳設簡單,卻很乾淨,床上鋪著被褥。雙兒將棉被揭開一角,放下帳子,道:「桂相公,你在床上除下衣衫,拋出來給我。」韋小寶依言跳入床中,除下了衣褲,鑽入被窩,將衣褲拋到帳外。雙兒接住了,走向門口,說道:「我去拿點心來。你愛吃甜粽,還是咸粽?」韋小寶笑道:「肚裡餓得咕咕叫,就是泥沙粽子,也吃他三隻。」雙兒一笑出去。
韋小寶見她一走,房裡靜悄悄的,瞧著燭火明滅,又害怕起來:「啊喲,不好,女鬼請人吃麵吃餛飩,其實吃的都是蚯蚓毛蟲,我可不能上當。」
過了一會,韋小寶聞到一陣肉香和糖香。雙兒雙手端了木盤,用手臂掠開帳子。韋小寶見碟子中放著四隻剝開了的粽子,心中大喜,實在餓得狠了,心想就算是蚯蚓毛蟲,老子也吃了再說,提起筷子便吃,入口甘美,無與倫比。他兩口吃了半隻,說道:「雙兒,這倒像是湖州粽子,味道真好。」浙江湖州所產粽子,米軟餡美,天下無雙。揚州有湖州粽子店,麗春院中到了嫖客,常差韋小寶去買。粽子整隻以粽箬裹住,韋小寶要偷吃原亦甚難,但他總在粽角之中擠些米粒出來,嘗上一嘗。自到北方後,這湖州粽子便吃不到了。
雙兒微感驚異,道:「你真識貨,吃得出這是湖州粽子。」韋小寶口中咀嚼,一面含含糊糊地道:「這真是湖州粽子?這地方怎買得到湖州粽子?」雙兒笑道:「不是買的,是狐狸精……嘻嘻……狐狸精使法術變來的。」韋小寶贊道:「狐狸精神通廣大。」忽然想到章老三他們一伙人,加上一句:「壽與天齊!」
雙兒笑道:「你慢慢吃。我去給你燙衣服。」走了一步,問道:「你怕不怕?」韋小寶心中恐懼早消去了大半,但畢竟還是有些怕,道:「你快點回來。」雙兒應道:「是!」
過不多時,韋小寶聽得哧哧聲響,卻是雙兒拿了一隻放著紅炭的熨斗來,將他的衣褲攤在桌上,一面熨衫,一面相陪。
四隻粽子二咸二甜,韋小寶吃了三隻,再也吃不下了,說道:「這粽子真好吃,是你裹的麼?」雙兒道:「是三少奶調味配料的,我幫著裹。」
韋小寶聽她說話是江南口音,心念一動,問道:「你們是湖州人嗎?」
雙兒遲疑不答,道:「衣服就快熨好了。桂相公見到三少奶時,自己問她,好不好?」這話軟語商量,說得甚是恭敬。
韋小寶道:「好,有什麼不好?」揭起帳子,瞧著她熨衣。雙兒抬起頭來,見他裸著上身,向他微微一笑,道:「你沒穿衣服,小心著涼。」韋小寶忽然頑皮起來,身子一聳,叫道:「我跳出來啦,不穿衣服,也不會著涼。」雙兒吃了一驚,卻見他一溜之下,全身鑽入被底,連腦袋也不外露,不由得吃吃笑了出來。
過了一頓飯時分,雙兒將熨幹了的衣褲遞入帳中,韋小寶穿起了下床。雙兒幫著他扣衣鈕,又取出一隻小木梳,給他梳了頭髮,編結辮子。韋小寶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心下大樂,說道:「原來狐狸精是這樣的好人。」雙兒抿嘴笑道:「什麼狐狸精不狐狸精的,難聽死了,我不是狐狸精。」韋小寶道:「啊,我知道了,要說『大仙』,不能說狐狸精。」雙兒笑道:「我也不是大仙,我是個小丫頭。」韋小寶道:「我是小太監,你是小丫頭,咱倆都是服侍人的,倒是一對兒。」雙兒道:「你是服侍皇帝的,我怎能跟你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說話之間,結好了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