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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克塽怒極,心想這次來到中原,盡遇到不順遂之事,連這些鄉下人也莫名其妙地找上我來,提起馬鞭,啪的一聲,便向敖彪頭上擊落。敖彪大叫:「啊喲!」雙手抱頭,倒撞下馬,蜷縮成一團,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眾鄉人大叫:「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那鄉姑跳下馬來,抱住敖彪身子,放聲大哭,哭叫:「哥哥啊,你給你妹夫打死了!」哭聲既粗且啞,直似殺豬。
鄭克塽一驚,眼下身在異鄉,自己又是清廷欲得之而甘心的人物,鬧出了人命案子,那可大大不便,當即喝道:「大伙兒沖!」一提馬韁,便欲縱馬奔逃。
突然一個鄉下人縱身而起,從半空中向他撲將下來。鄭克塽左手反手一拳,向他胸膛打去。那人抓住他的手腕一扭,喀的一聲,手肘脫臼。那人落在他身後馬鞍上,右手伸到他脅下,扳住了他頭頸,正是擒拿手法中一招「斜批逆鱗」,那人手法乾淨利落,嘴裡大呼大叫:「阿三、阿狗,快來幫忙,我……我……我給他打得好痛,啊唷喂,這小子打死我啦!打死我啦!」鄭克塽全身酸麻,已然動彈不得。
鄭府眾伴當拔出兵刃,搶攻上來。沐王府這次出來人數雖然不多,卻個個身手不弱,舉起鋤頭鐵耙,一陣亂打,將本已受傷的眾伴當趕開。
那鄉下人抱住鄭克塽,滾下馬來,大叫大嚷:「阿花哪,快來捉住你老公,別讓他逃走了。」那鄉下姑娘叫道:「他逃不了。」縱身而上,將鄭克塽牢牢抱住。韋小寶這時才看出來,這鄉下姑娘原來是男扮女裝,無怪如此醜陋不堪,那自然是沐王府中的人物,「她」一把抱住鄭克塽,使的這身法雖非上乘,卻也是擒拿手。
阿珂急叫:「師父,師父,他們捉住鄭公子啦,那怎麼辦?」
九難搖頭道:「這鄭公子行止不端,受些教訓,於他也非無益。這些鄉下人也不會傷他性命。」她躺在大車之中靜養,只聽到車外嘈鬧,卻沒見沐王府眾人動手的情形,否則以她眼光,一見到這些人的身手,立時便看破了。阿珂道:「這批鄉下人好像是會武功的。」韋小寶道:「武功是沒有,蠻力倒著實不小。」
敖彪從地下爬起,叫道:「他媽的,險些打死了你老子。」一名鄉下人笑道:「是大舅子,怎麼是老子?」敖彪道:「好,抓住這小子!大舅子既沒死,也不用他抵命了!我的阿花妹子終身有托,抓他去拜堂成親吧。」眾鄉人歡呼大叫:「喝喜酒去,喝喜酒去!」將鄭府伴當的馬匹一齊牽了,擁著鄭克塽,上馬向來路而去。
鄭府伴當大叫急追,眼見一伙人絕塵而去,徒步卻哪裡追趕得上?
韋小寶笑道:「鄭公子在這裡招親,那妙得很哪,原來這裡的地名叫做高老莊。」
阿珂驚怒交集,早就沒了主意,順口問道:「這裡叫高老莊?」韋小寶道:「是啊。《西遊記》中,不是有一回書叫『豬八戒高老莊招親』麼?」阿珂怒道:「你才是豬八戒!」倚在路旁一株樹上,哭了起來。韋小寶道:「師姊,鄭公子娶媳婦,那是做喜事哪,怎麼你反而哭了?」
阿珂又想罵他,轉念一想,這小鬼頭神通廣大,只有求他相助,才能救得鄭公子回來,哭道:「師弟,你怎生想個法兒,去救了他脫險。」
韋小寶睜大眼睛,裝作十分驚異,道:「你說救他脫險?他又沒打死人,不會要他抵命的。」阿珂道:「你沒聽見?那些人要逼他跟那鄉下姑娘拜堂成親。」韋小寶笑道:「拜堂成親,那好得很啊。」壓低了嗓子,悄聲道:「我就是想跟你拜堂成親,只可惜你不肯。」阿珂白了他一眼,道:「人家都急死了,你還在說這些無聊話,瞧我以後睬不睬你?」韋小寶道:「師父說道,鄭公子品行不好,讓他吃些苦頭,大有益處。何況拜堂成親又不是吃苦頭,鄭公子多半還開心得很呢。否則的話,昨天晚上他又怎會去找這姑娘,跟她瞎七搭八,不三不四。」阿珂右足在地下一頓,怒道:「你才瞎七搭八,不三不四。」
這一日阿珂一路上故意找事耽擱,打尖之時,在騾子後蹄上砍了一刀,騾子就此一跛一拐,行得極慢,只走了十多里路,便在一個市鎮上歇了。
韋小寶知她夜裡定會趕去救鄭克塽,吃過晚飯,等客店中眾人入睡,便走到馬廄之中,在草堆上睡倒。果然不到初更時分,便聽得腳步之聲細碎,一個黑影走到馬廄來牽馬。韋小寶低聲叫道:「有人偷馬!」
那人正是阿珂,一驚之下,轉身欲逃,隨即辨明是韋小寶的聲音,問道:「小寶,是你嗎?」韋小寶笑道:「自然是我。」阿珂道:「你在這裡幹什麼?」韋小寶道:「山人神機妙算,料到有人今夜要做偷馬賊,因此守在這裡拿賊。」阿珂啐了一口,央求道:「小寶,你陪我一起去……去救他回來。」
韋小寶聽得她軟語相求,不由得骨頭都酥了,笑道:「倘若救出了他,有什麼獎賞?」阿珂道:「你要什麼都……」本來想說你要什麼都依你,立即想到:「這小鬼頭定是要我嫁他,那如何依得。」一句話沒說完,便改口道:「你……你總是想法子來欺侮我,從來不肯真心幫我。」說到這裡,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她哭泣倒是不假,只不過心中想到的,卻是鄭克塽的輕薄無行,以及他陷身險境,不知拜了堂、成了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