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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正說到了鰲拜心中,他登時背上出了一陣冷汗,知適才行事實在太過魯莽,當即向康熙道:「皇上不可聽這小太監的胡言亂語,奴才是個大大的忠臣。」

    康熙初親大政,對鰲拜原甚忌憚,見他已有退讓之意,心想此刻不能跟他破臉,便道:「小桂子,你退在一旁。」韋小寶躬身道:「是!」退到書桌之旁。

    康熙道:「鰲少保,我知道你是個大大的忠臣。你衝鋒陷陣慣了的,原不如讀書人那樣斯文,我也不來怪你。」鰲拜大喜,忙道:「是,是。」康熙道:「蘇克薩哈之事,便依你辦理就是。你是大忠臣,他是大奸臣,朕自然賞忠罰奸。」鰲拜更加歡喜,說道:「皇上這才明白道理了。奴才今後總是忠心耿耿地給皇上辦事。」康熙道:「很好,很好。朕稟明皇太后,明日上朝,重重有賞。」鰲拜喜道:「多謝皇上。」康熙道:「還有什麼事沒有?」鰲拜道:「沒有了。奴才告退。」

    康熙點點頭,鰲拜笑容滿臉,退了出去。

    康熙等他出房,立刻從椅中跳了起,笑道:「小桂子,這秘密可給你發現了。」

    韋小寶道:「皇上,我這……這可當真該死,一直不知你是皇帝,跟你動手動腳,大膽得很。」

    康熙嘆了口氣,道:「唉,你知道之後,再也不敢跟我真打,那就乏味極了。」韋小寶笑道:「只要你不見怪,我以後仍是跟你真打,那也不妨。」康熙大喜,道:「好,一言為定,若不真打,不是好漢。」說著伸出手來。韋小寶一來不知宮廷規矩,二來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憊懶人物,當即伸手和他相握,笑道:「今後若不真打,不是好漢。」兩人緊握著手,哈哈大笑。

    皇太子一經封立,便註定了將來要做皇帝,自幼的撫養教誨,就與常人全然不同,一哭一笑,一舉一動,無不是眾目所視,當真是沒半分自由。囚犯關在牢中,還可隨便說話,在牢房之中,總還可任意行動,皇太子所受的拘束卻比囚犯還厲害百倍。負責教誨的師保、服侍起居的太監宮女,生怕太子身上出了什麼亂子,整日價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太子的言行只要有半分隨便,師傅便諄諄勸告,唯恐惹怒了皇上。太子想少穿一件衣服,宮女太監便如大禍臨頭,唯恐太子著涼感冒。一個人自幼至長,日日夜夜受到如此嚴密看管,實在殊乏人生樂趣。歷朝頗多昏君暴君,原因之一,實由皇帝一得行動自由之後,當即大大發泄歷年所積的悶氣,種種行徑令人覺得匪夷所思,泰半也不過是發泄過分而已。

    康熙雖非自幼立為太子,但也受到嚴密看管,直到登基接位,才得吩咐宮女太監離得遠遠的,不必跟隨左右。但在母親和眾大臣眼前,還得循規蹈矩,裝作少年老成模樣,見了一眾宮女太監,也始終擺出皇帝架子,不敢隨便,一生之中,連縱情大笑的時候也沒幾次。

    可是少年人愛玩愛鬧,乃人之天性,皇帝乞丐,均無分別。在尋常百姓人家,任何童子天天可與遊伴亂叫亂跳,亂打亂鬧,這位少年皇帝卻要事機湊合,方得有此「福緣」。他只有和韋小寶在一起時,才得無拘無束,拋下皇帝架子,縱情扭打,那實是生平從所未有之樂,這些時日中,往往睡夢之中也在和韋小寶扭打嬉戲。

    他拉住韋小寶的手,說道:「在有人的時候,你叫我皇上,沒人的時候,咱們仍和從前一樣。」韋小寶笑道:「那再好沒有了。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是皇帝。我還道皇帝是個白鬍子老公公呢。」

    康熙心想:「父皇崩駕之時,不過二十四歲,也不是什麼白鬍子老公公,你這小傢伙怎地什麼也不知道?」問道:「難道海老公沒跟你說起過我麼?」韋小寶搖頭道:「沒有。他便是教我練功夫。皇上,你的功夫是誰教的?」康熙笑道:「咱們說過沒人的時候,還是和從前一樣,怎麼叫我皇上了?」韋小寶笑道:「對,我心裡有點慌。」

    康熙嘆了口氣,說道:「我早料到,你知道我是皇帝之後,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跟我比武了。」韋小寶微笑道:「我一定跟以前一樣打,就只怕不容易。喂,小玄子,你的武功到底是誰教的?」康熙道:「我可不能跟你說。你問來幹什麼?」韋小寶道:「鰲拜這傢伙自以為武功了得,對你摩拳擦掌的,倒像想要打人。我想你師父武功很高,咱們請你師父來對付他。」康熙微微一笑,搖頭道:「不成的,我師父怎能做這種事?」

    韋小寶道:「可惜我師父海老公瞎了眼睛,否則請他來打鰲拜,多半也贏得了他。啊,有了,明兒咱二人聯手,跟他打上一架,你看如何?這鰲拜雖說是滿洲第一勇士,但咱二人併肩子上,就未必會輸給他。」康熙大喜,叫道:「妙極,妙極!」但隨即知道此事決計難行,搖了搖頭,嘆道:「皇帝跟大臣打架,那太也不成話了。」韋小寶道:「你不是皇帝就好了!」

    康熙點了點頭,一霎時間,頗有些羨慕韋小寶這小太監,愛幹什麼便幹什麼,雖在皇宮之中,倒也逍遙自在。又想起適才鰲拜橫眉怒目,氣勢洶洶,大踏步走上來的神態,不禁心有餘悸,尋思:「這人對我如此無禮,他要殺誰,便非殺誰不可,半點也不將我瞧在眼裡。到底他做皇帝,還是我做皇帝哪?只是朝中宮裡的侍衛都由他統率,八旗兵將也歸他調動,我如下旨殺他,他作起亂來,只怕先將我殺了。我須得先換侍衛總管,再撤他的兵權,然後再罷他輔政大臣的職位,最後才將他推出午門,斬首示眾,方泄我心頭之恨。」但轉念又想,此計也是不妥,只要一換侍衛總管,鰲拜便知是要對付他了,此人大權在握,如給他先下手為強,自己可要遭殃,只有暫且不動聲色,待想到妥善的法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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