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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小寶道:「信里寫了些什麼?」吳之榮道:「回大人:信里的文字是十分隱晦的,他說西南即有大事,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之秋。他邀請這姓查的前赴廣東,指點機宜。信中說:『欲圖中山、開平之偉舉,非青田先生運籌不為功。』那的的確確是封反信。」韋小寶道:「你又來胡說八道了。西南即有大事,你可知是什麼大事?你小小官兒,怎知道皇上和朝廷的機密決策?」吳之榮道:「是,是。不過他信中明明說要造反,實在輕忽不得。」
韋小寶接過信來,抽出信箋,但見箋上寫滿了核桃大的字,只知墨磨得很濃,筆畫很粗,卻一字不識,說道:「信上沒說要造反啊。」
吳之榮道:「回大人:造反的話,當然不會公然寫出來的。這吳六奇要做中山王、開平王,請那姓查的做青田先生,這就是造反了。」
韋小寶搖頭道:「胡說!做官的人,哪一個不想封王封公?難道你不想麼?這吳軍門功勞很大,他想再為朝廷立一件大功,盼皇上封他一個王爺,那是忠心得很哪。」
吳之榮臉色極是尷尬,心想:「跟你這等不學無術之徒,當真什麼也說不清楚。今日我已得罪了你,如不從這件事上立功,我這前程是再也保不住了。」於是耐著性子,賠笑道:「回大人,明朝有兩個大將軍,一個叫徐達,一個叫常遇春。」
韋小寶從小聽說書先生說《大明英烈傳》,明朝開國的故事聽得滾瓜爛熟,一聽他提起徐常二位大將,登時精神一振,全不似聽他誦念詩文那般昏昏欲睡,笑道:「這兩個大將軍八面威風,那是厲害得很的。你可知徐達用什麼兵器?常遇春又用什麼兵器?」
這一下可考倒了吳之榮,他因「明史」一案飛黃騰達,於明朝史事甚是熟稔,但徐達、常遇春用什麼兵器,卻說不上來,賠笑道:「卑職才疏學淺,委實不知。請大人指點。」
韋小寶十分得意,微笑道:「你們只會讀死書,這種事情就不知道了。我跟你說,徐大將軍是宋朝岳飛岳爺爺轉世,使一桿渾鐵點鋼槍,腰間帶一十八枝狼牙箭,百步穿楊,箭無虛發。常將軍是三國時燕人張翼德轉世,使一根丈八蛇矛,有萬夫不當之勇。」跟著說起徐常二將大破元兵的事跡。這些故事都是從說書先生口中聽來,自是荒唐的多,真實的少。
吳之榮跪在地下聽他說故事,膝蓋越來越酸痛,為了討他歡喜,只得裝作聽得津津有味,連聲讚嘆,好容易聽他說了個段落,才道:「大人博聞強記,卑職好生佩服。那徐達、常遇春二人功勞很大,死了之後,朱元璋封他二人為王,一個是中山王,一個是開平王。朱元璋有個軍師……」韋小寶道:「對了。那軍師是劉伯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三千年,後知一千年。」跟著滔滔不絕地述說,劉伯溫如何有通天徹地之能,鬼神莫測之機,打仗時又如何什麼什麼之中,什麼千里之外。
吳之榮雙腿麻木,再也忍耐不住,一跤坐倒,賠笑道:「大人說故事實在好聽,卑職聽得出了神。大人恩典,卑職想站起來聽,不知可否?」韋小寶一笑,道:「好,起來吧。」
吳之榮扶著椅子,慢慢站起,道:「回大人:吳六奇信里的青田先生,就是劉基劉伯溫了,那劉伯溫是浙江青田人。吳六奇自己想做徐達、常遇春,要那姓查的做劉伯溫。」
韋小寶道:「想做徐達、常遇春,那好得很啊。那姓查的想做劉伯溫,哼,他未必有這本事。你道劉伯溫很容易做嗎?劉伯溫的《燒餅歌》說:『手執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嘿,厲害,厲害!」
吳之榮道:「大人當真聰明絕頂,一語中的。那徐達、常遇春、劉伯溫三人,都是打元兵的,幫著朱元璋趕走了胡人。吳六奇信中這句話,明明是說要起兵造反,想殺滿洲人。」
韋小寶吃了一驚,心道:「吳大哥的用意,我難道不知道?還用得著你說?這封信果然是極大的把柄,天幸撞在我手裡。」於是連連點頭,伸手拍拍他肩膀,說道:「好!運氣真好!這件事倘若你不是來跟我說,那就大事不妙了。皇上說我是福將,果然是聖上的金口,再也不錯的。」
吳之榮肩頭給他拍了這幾下,登時全身骨頭也酥了,只覺自出娘胎以來,從未有過如此榮耀,不由得感激涕零,嗚咽道:「大人如此眷愛,此恩此德,卑職便粉身碎骨,也難報答。大人是福將,卑職跟著你,做個福兵福卒,做只福犬福馬,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韋小寶哈哈大笑,提起手來,摸摸他腦袋,笑道:「很好,很好!」吳之榮身材高,見他伸手摸自己的頭不大方便,忙低下頭來,讓他摸到自己頭頂。先前韋小寶大發脾氣,吳之榮跪下磕頭,已除下了帽子,韋小寶手掌按在他剃得光滑的頭皮上,慢慢向後撫去,便如是撫摸一頭搖尾乞憐的狗子一般,手掌摸到他的後腦,心道:「我也不要你粉身碎骨,只須在這裡砍上他媽的一刀。」問道:「這件事情,除你之外,還有旁人得知麼?」
吳之榮道:「沒有,沒有。卑職知事關重大,決不敢泄露半點風聲,倘若給吳六奇這反賊知道逆謀已經敗露,立即起事,大人和卑職就半點功勞也沒有了。」韋小寶道:「對,你想得挺周到。咱們可要小心,千萬別讓撫台、藩台他們得知,搶先呈報朝廷,奪了你的大功。」吳之榮心花怒放,接連請安,說道:「是,是。全仗大人維持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