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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鬼屋之中,就只剩下韋小寶一人,當然還有不少惡鬼,似乎隨時隨刻都能進房來叉死他。幸好等了許久,惡鬼始終沒進來。韋小寶自己安慰:「對了!惡鬼只害大人,決不害小孩。或許他們吃了許多人,已經飽了。一等天亮,那就好了!」
突然又一陣冷風吹進,燭火一暗而滅。韋小寶大叫一聲,覺得房中已多了一鬼。
他知那鬼便站在自己面前,雖然暗中瞧不見,可是清清楚楚地覺得那鬼便在那裡。
韋小寶結結巴巴地道:「喂,喂,你不用害我,我……我也是鬼,咱們是自己人!不,不……咱們大家都是鬼,都是自己鬼,你……你害我也沒用。」
那鬼冷冷地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會害你。」是個女鬼的聲音。
韋小寶聽了這幾個字,精神一振,道:「你說過不害我,就不能害我。大丈夫言出如山,再害我就不對了。」那鬼冷冷地道:「我不是鬼,也不是大丈夫。我問你,朝中做大官的那個鰲拜,真是你殺的麼?」
韋小寶道:「你當真不是鬼?你是鰲拜的仇人,還是朋友?」
他問了這句話後,對方一言不發。韋小寶一時拿不定主意,對方如是鰲拜的仇人或「仇鬼」,直認其事自然甚妙,但如是鰲拜的親人或「親鬼」,自己認了豈不糟糕之極?突然之間,賭徒性子發作,心想:「是大是小,總得押上一寶。押得對,她當我是大老爺。押得不對,連性命也輸光便了!」大聲道:「他媽的,鰲拜是老子殺的,你要怎樣?老子一刀從他背心戳了進去,他就一命見閻王去了。你要報仇,儘管動手,老子皺一皺眉頭,不算英雄好漢。」
那女子冷冷地問道:「你為什麼要殺鰲拜?」
韋小寶心想:「你如是鰲拜的朋友,我就把事情推在皇帝身上,一般無用,你也決不會饒我。我這一寶既然押了,老子輸要輸得乾淨,贏也贏個十足。」大聲道:「鰲拜害死了天下無數好百姓,老子年紀雖小,卻也是氣在心裡。偏巧他得罪皇帝,我就趁機把他殺了。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當。我跟你說,就算鰲拜這狗賊不得罪皇帝,我也要找機會暗中下手,給天下受苦受難的百姓報仇雪恨。」這句話是從天地會青木堂那些人嘴裡學來的。其實他殺鰲拜,只是奉了康熙之命,跟「為天下百姓報仇雪恨」云云,可沾不上半點邊兒。
他說了這番話後,面前那女人默然不語,韋小寶心中怦怦亂跳,可不知這一寶押對了還是錯了。過了好一會,只覺微微風響,那不知是這女人還是女鬼已飄然出房。
韋小寶不住發抖,但穴道遭點,動彈不得,心道:「他媽的,骰子是搖了,卻不揭盅,可不是大大地吊人胃口?」
先前他一時衝動,心想大賭一場,輸贏都不在乎,但此刻靜了下來,越想越覺剛才跟自己說話的是鬼而不是人。她是女鬼,鰲拜是男鬼,兩個鬼多半有點兒不三不四,他們倆才是「自己鬼」,跟我韋小寶是「對頭鬼」,這可大大的不對頭了。
兩扇門給風吹得砰嘭作響,身上衣衫沒幹,冷風陣陣刮來,房中只剩自己一人,忍不住發抖。
第十七回 法門猛叩無方便 疑網重開有譬如
忽然遠處出現了一團亮光,緩緩移近,韋小寶大驚,心道:「鬼火,鬼火!」那團亮火越移越近,卻是一盞燈籠,提著燈籠的是個白衣女鬼。韋小寶只想拔步逃走,但給章老三點了穴道,連移動一根腳趾頭兒也難,只得閉住眼睛不看。只聽得腳步之聲細碎,走到自己面前停住。
他嚇得氣不敢透,全身直抖,卻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笑道:「你為什麼閉著眼睛?」聲音嬌柔動聽。韋小寶道:「你別嚇我。我……我可不敢瞧你。」
那女鬼笑道:「你怕我七孔流血,舌頭伸出,是不是?你倒瞧一眼呢。」韋小寶顫聲道:「我才不上你當,你披頭散髮,七孔流血,有什麼……什麼好看?」那女鬼咯咯一笑,向他面上吹了口氣。
這口氣吹上臉來,卻微有暖氣,帶著一點淡淡幽香。韋小寶左眼微睜一線,依稀見到一張雪白的臉龐,眉彎嘴小,笑靨如花。當即雙目都睜大些,但見眼前是張清靜秀麗的少女臉孔,大約十三四歲年紀,頭挽雙鬟,笑嘻嘻地望著自己。韋小寶心中大定,問道:「你真的不是鬼?」那少女微笑道:「我自然是鬼,是吊死鬼!」
韋小寶心中打了個突,驚疑不定。那少女笑道:「你殺惡人時這麼大膽,怎地見到了吊死鬼,卻又這麼膽小?」韋小寶吁了口氣,道:「我不怕人,只怕鬼!」
那少女又咯咯一笑,問道:「你給人點中了什麼穴道?」韋小寶道:「我知道就好啦!」那少女在他肩膀後推拿了幾下,又在他背上輕輕拍打三掌,韋小寶雙手登時能動。他提起手臂,揮了兩下,笑道:「你會解穴,那可妙得很。你不是吊死鬼,是解穴鬼!」
那少女道:「我學會不久,今天才第一次在你身上試的。」又在他腋下、腰間推拿了幾下,韋小寶跳起身來,笑道:「不行,不行,我怕癢。」就是這樣,他雙腿被封的穴道也已解了。他見這小女鬼神情可愛,忽然膽大起來,伸出雙手,笑道:「你呵我癢,我得呵還你。」說著走前一步。
那少女伸出舌頭,扮個鬼臉。但這鬼臉只見其可愛,殊無半點可怖之意。韋小寶伸手去捏她舌頭。那少女轉頭避開,格格嬌笑,道:「你不怕吊死鬼了麼?」韋小寶道:「你有影子,又有熱氣,是人,不是鬼。」那少女雙目一睜,正色道:「我是殭屍,不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