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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興珠道:「我們是台灣降將,昨天說話中可得罪了施將軍。施將軍要對付我們,便如捏死兩隻螞蟻,只須隨便加一個心懷反覆、圖謀不軌的罪名,立刻便可先斬後奏。就算斬了不奏,也不會有人追問。韋大人,請你跟施將軍說說,就留了我們兩人服侍你吧。」韋小寶大喜,問道:「洪大哥你以為如何?」洪朝道:「昨兒晚上卑職和林大哥仔細商量,若不得韋大人救命,我二人勢必死無葬身之地。」韋小寶道:「二位跟了我,一切可得聽我的。」林洪二人一齊躬身,說道:「韋大人無論吩咐什麼,卑職唯命是從。」
韋小寶甚喜,心想:「有了這兩個好幫手,就有法子離開這鬼地方了。」
康熙派那彭參將帶兵守衛通吃島,事先曾有嚴旨,決不能讓韋小寶及其家人離島一步。彭參將腦筋並不甚靈,也沒多大本事,但對皇上的聖旨,卻是連殺他十七八次頭也不敢有絲毫違背。康熙要他牢牢地看守,他便牢牢地看守。韋小寶要取他性命,原只是舉手之勞,但就算將這五百零一名看守的兵將殺得乾乾淨淨,沒有船隻,終究不能離島。洪林二人是水師宿將,弄船航行,必有本事。
當晚又宴請施琅,這次只邀林興珠、洪朝兩人作陪。說了一些閒話,韋小寶道:「施將軍,你在這裡總還得住上一兩個月吧?」施琅道:「卑職原想多住些日子,好常常聽大人教誨。不過台灣初定,不能離開太久,明天就要向大人告辭了。」
韋小寶道:「你說想多些日子跟我在一起,好常常聽我教誨,不知是真話呢,還是說來討我歡喜的?」施琅道:「自然千真萬確,是卑職打心坎里說出來的話。當年卑職追隨大人,兵駐通吃島,炮轟神龍教,每日裡恭聆大人教導,跟著大人一起喝酒賭錢說笑話,那樣的日子,可開心得很了。」
韋小寶笑道:「如能再過那樣的日子,你開不開心?」施琅道:「那自然開心啊。日後皇上派了大人軍國重任的大差使,卑職還是要討令跟隨大人的。」韋小寶點頭道:「那很容易,你要追隨我,聽我說笑話,半點兒也不難。咱們明天就一起去台灣吧。」
施琅大吃一驚,站起身來,顫聲道:「這……這……這件事未奉皇上聖旨,卑職不敢奉命。還請……還請大人原諒。」
韋小寶笑道:「我又不是去台灣想幹什麼,只是聽你們說得熱鬧,國姓爺在台南、台北開疆闢土,新造了一個花花世界,我想親眼去瞧瞧。到了台灣,你不是可以常常聽到我的教誨麼?這話是你自己親口說的。我不過看你為人很好,從前又跟過我,咱們是老上司、老部下,交情非同尋常,這才勉強想個法子,來答允你的請求。我去台灣玩玩,一兩個月就回來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只要你不說、我不說,皇上也不會知道。」
施琅神色極是尷尬,躬身道:「韋大人,這件事實在為難得很了。大人有命,卑職本當遵奉,只不過倘若皇上怪罪下來,實有大大不便。卑職如不奏告,那是犯了欺君大罪,卑職是萬萬不敢的。」
韋小寶笑道:「請坐,請坐,施將軍,你既不肯,那也是小事一樁,不用再說了。」施琅如釋重負,連聲稱是,坐回席中。韋小寶笑道:「說到欺君之罪,不瞞你說,我欺瞞皇上的事倒也做過幾樁,不過皇上寬宏大量,知道之後也不過罵上幾句,沒什麼大不了的。」施琅道:「是,是。大家都說,皇上對韋大人深恩厚澤,真正是異數。君臣如此投緣,實是曠古未有。但像卑職這種沒福份的小將外臣,那是萬萬不敢跟韋大人學的。」
韋小寶微笑道:「施將軍嘴裡說得好像十分膽小,其實我瞧啊,你的膽子倒是很大的。聽說施將軍攻下台灣後,做了一篇祭文去祭國姓爺,可是有的?」
施琅道:「回大人:『國姓爺』三字,是說不得的了,現下的國姓是愛新覺羅。咱們提到鄭成功時,要是說得客氣些,只能說是『前明賜姓』。因此卑職的那篇祭文中,只說『賜姓』二字,決計不敢大膽犯忌。」他料知不答允帶同韋小寶去台灣,這小鬼必定雞蛋里找骨頭,硬要尋自己的岔子。「國姓爺」三字是大家說慣了的,可是鄭成功得明朝賜姓為朱,他的國姓是明朝的國姓,不是清朝的國姓,韋小寶倘若扣住這三個字大做文章,說他念念不忘姓朱是國姓,申報朝廷,這件事可大可小,說不定會釀成大禍,因此上搶先辯白。
其實韋小寶沒半點學問,這些字眼上的關節,他說什麼也想不到,經施琅一辯,反而抓到了把柄,說道:「施將軍曾受明朝爵祿,念念不忘前朝賜姓,那也怪不得。倘若真是忠於我大清,應當稱鄭成功為『逆姓』、『偽姓』、『匪姓』、『狗姓』才是。」
施琅低頭不語,心中雖十二分的不以為然,但覺不宜就此事和他多辯論,稱鄭成功為「賜姓」,果然仍不免有不忘前朝之意。
韋小寶道:「施將軍那篇祭文,定是做得十分好的了,念給我聽聽成不成?」
施琅只會帶兵打戰,哪裡會做什麼祭文,這篇祭文是他幕僚中一名師爺所做的。這師爺頗有才情,這篇祭文做得情文並茂,辭意懇切,施琅曾聽不少人讚揚,心中得意,將其中許多句子記熟在胸,向人炫耀,當下便道:「卑職胡謅了幾句,倒叫韋大人見笑了。」於是將祭文中的幾段要緊文字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