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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柴房本就狹隘,堆滿了柴草之後,餘下來的地位不過剛可夠兩人容身迴旋,這一拆上了招,處處礙手礙腳。
狄雲自幼和戚芳同師學藝,沒一日不是拆招練劍,相互間的劍招都爛熟於胸,這時見她使出這兩招劍法,內然而然便依師父所授的招數拆了下去,堪堪使到「老泥招大姐,馬命風小小」,手中木柴大開大闔,口中一聲長嘯,橫削三招。
當年師兄妹練劍,拆到此處時戚芳便已招架不住,但這時狄雲將木柴第三次橫削過去時,忽然間手腕一酸,啪的一聲,木柴竟爾掉在地下。他一驚之下,隨即省悟:「我右手手指遭削,已終身不能使劍,我這可忘了。」
一抬頭,只見戚芳手中的鋼劍劍尖離自己胸口不及一寸,劍身顫動不已,她臉上驚愕之情,實難形容。兩人怔怔地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都說不出話來。隔了好半晌,戚芳才道:「是……是你麼?」喉音乾澀,嘶啞幾不成聲。
狄雲點了點頭,將左臂中抱著的小女孩遞了過去。戚芳拋下鋼劍,忙將女兒接過,不知說什麼才好。那女孩已嚇得連哭也哭不出來,將小臉蛋藏在母親懷裡,再也不敢向狄雲多瞧一眼。戚芳道:「我……我不知道是你。這許多年來……」
忽然外面一個男子的聲音叫道:「芳妹,芳妹!你在哪裡?」正是萬圭,呼聲越來越近,正尋向菜園中來。戚芳臉上陡然變色,低聲在女兒耳邊說:「空心菜,這伯伯不是壞人,你別跟爹爹說。知道麼?」小女孩抬起頭來,向狄雲瞧了一瞧,見到他可怖的神情模樣,突然哞的一聲,大聲哭嚷。
外面那男子聽到了女孩哭聲,循聲而至,叫道:「空心菜,別哭。爹爹在這兒!」戚芳向狄雲望了一眼,轉身便出,反手帶上柴門,抱著女兒,向丈夫迎了上去。
狄雲呆呆地站著,似乎有個聲音不住地在耳邊響著:「我還是死了的好,我還是死了的好!」只聽那男子聲音笑問:「空心菜為什麼哭?」狄雲很想到窗口去瞧瞧,萬圭這時候是怎麼一副模樣,可是一雙腳便如是在地下釘住了,再也移動不得。
聽得戚芳笑道:「我和空心菜在後門口玩,兩騎馬奔過,馬上的人拿了兵刃,長相挺㈧的。空心菜說是壞人,要捉了她去,嚇得大哭。」萬圭笑道:「那是府衙門甩追拿逃犯。來,爹爹抱空心菜。爹爹打死壞人。空心菜不怕壞人。爹爹把壞人一個個都打死了。」
狄雲心中一涼:「女人撒謊的本領真不小,這麼一說,那女孩就算說見到了壞人,她丈夫也不會起疑。哼,我為什麼要你包瞞?你們只管來捉我去,打死我好了。」
兩步搶到窗邊,向外望去,只見萬圭衣飾華麗,抱著那女孩正向內走,戚芳倚偎在他身旁,並肩而行,神態極為親熱。
師妹已嫁了萬圭,這件事以往狄雲雖曾幾千兒萬次地想過,但總盼是假的,此刻活生生的情景終於出現在眼前了。他張口大叫:「我……」俯身便想去拾戚芳拋在地下的鋼劍,衝出去和萬圭拼命。自己身入牢獄,受了這許多冤屈苦楚,都是於眼前這人的陷害,而自己愛逾性命的情侶,卻成了這人的妻室。這時候心中更無別念,不是去殺了這人,便是死在他手下。
但就這麼一俯身,見到了柴草中丁典的屍身,見到丁典雙眼閉上,臉上神色安詳,驀地想起:「丁大哥臨死時諄諄叮囑,求我將他與凌小姐合葬。我這時出去和萬圭這賊子相拼,送了性命半點也不打緊,丁大哥的心愿卻完成不了啦。」轉念又想:「我求師妹成全此事,只怕也能辦到……呸,呸!狄雲你這壞人,你自己也不肯承擔的事,如何去轉託別人?你死在地下,有何臉面和丁大哥相見?師妹這等沒良心,豈肯為你辦什麼大事?」一想通了這一節,終於慢慢抑制了憤激之心。
但他這一聲「我」字,已驚動了萬圭,只聽他道:「好像柴房裡有人。」戚芳笑道:「是嗎?剛才我見老王進去搬柴。圭哥,我給你燉了燕窩,快去吃了吧。空心菜老是哭個不休,得讓她好好睡一覺。」萬圭「嗎」了一聲,道:「柴房裡是廚子老王?」抱著女兒,兩夫妻並肩去遠了。
狄雲一時腦海中空空洞洞,沒法思索,過……好半晌,伸手捶了捶自己腦袋,尋思:「這柴房終究不能久躲,那個廚子老王真的來搬柴燒飯,那怎麼辦?我還是將丁大哥密密藏起,自己溜了出去,到得晚間,再來搬取了大哥的屍身。嗯,就是這樣。」
可是,只跨得一步,心中便有個聲音在拉住他:「師妹一定會再來瞧我。我這一走,便永遠見她不著了。」「再見她一面,又有什麼好?她有丈夫、女兒,一家人歡歡喜喜的,哪有半分將我這殺人逃犯放在心上?我再想見她,豈不徒然自討沒趣?」「唉,我在獄中等了這許多年,日思夜想,只盼再見她一面,今日豈可錯過了這機會?我難道又有什麼別的指望了?只不過是要問問,師父他老人家有訊息麼?我要問她,為什麼這麼喜新棄舊,我一遭災禍,立時就對我毫不顧念?」「問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她不是說謊,便是照實而答。謊話,有什麼可聽的?她如照實說了,我只有更加傷心。」
這麼思前想後,一會兒決意立刻離開,但跟著又拿不定主意。他向來爽快,原不是這般遲疑不決、三心二意之人,可是今日面臨一生中最大的難題,竟不知如何決斷才好。留著,明知不妥,就此一走,卻又是萬分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