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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我擒住後,立時便搜我全身,什麼東西也找不到,在我的寓所窮搜大索,自然也找不到什麼。其實,那《神照經》和連城訣,我都記在心裡,外面不留半點線索。每個月十五,他總是提我出去盤問拷打,把什麼甜言蜜語都說完了,威嚇脅迫也都使遍了,我只是給他個不理不睬。他從我嘴裡問不到半句真話,但從他盤問的話中,我反而推想到了,原來梅念笙老先生跟我說的那『連城訣』,便是找尋梁元帝大寶藏的秘訣。他又曾派人裝扮了囚犯,和我關在一起,想套問我的口風。那人假裝受了冤屈,大罵凌退思不是好人。可是我一下子就瞧了出來,只可惜那時沒練成神照功,身上沒多少力量,打得他不夠厲害。」他說到這裡,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道:「你運氣不好,給我冤枉打了不少頓。若不是你上吊肉盡,到今口說不定給我打也打死了。」
狄雲道:「我給人陷害,若不是丁大哥……」丁典左手搖了搖,要他別說下去,道:「這是機緣。世事都講究一個『緣』字。」
他眼角斜處,月光下見到廢園角落的瓦礫之中,長著一朵小小的紫花,迎風搖曳,頗有孤寂淒涼之意,便道:「你給我采了來。」狄雲過去摘下花朵,遞在他的手裡。
丁典拿著那朵小紫花,神馳往日,緩緩說道:「我給穿了琵琶骨,關在牢里,一切都已想得清清楚楚,凌退思是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如將經訣早一日交給他,他便早一日殺我。但如我苦挨不說,他瞧在財寶面上,反而不會害我,便是拷打折磨,也只讓我受些皮肉之苦,還真捨不得傷了我要害。」
狄雲道:「是了,那日我假意要殺你,那獄卒反而大起忙頭,不敢再強凶霸道。」
丁典拿著那朵小紫花,手指微微顫抖,紫花也微微顫抖,緩緩道:
「我在牢獄中給關了一個多月,又氣又急,幾乎要發瘋了。一天晚上,終於來了一個丫環,那便是凌小姐的貼身使婢菊友,我在武昌城裡識得霜華,便因她一言而起。不知霜華使了多少賄賂,才打動獄卒,引得她來見我一面。可是,菊友一句話也沒跟我說,也沒什麼書柬物事遞給我,只是向我呆望。獄卒手裡拿著一柄尖刀,指住她的背心。我很明白,那獄卒顯是怕極了凌知府,只許她見我一面,可不許說話。
「菊友瞧了我一會兒,怔怔地流下淚來。那獄卒連打手勢,命她快走。菊友見到鐵檻外的庭院中長得有一朵小雛菊,便去采了來,隔著鐵檻遞了給我,伸手指著遠處高樓上的窗檻。窗檻上放著一盆鮮花。我心中一喜,知道這花是霜華放在那兒的,作為我的伴侶。菊友不能多停,轉身走了出去。剛要走出院子的鐵門,高處一箭射了下來,正中她背心,登時便將她射死了。原來凌退思深怕我朋友前來劫獄,連牆頭屋頂都伏得有人。跟著第二箭射下,那獄卒也送了性命。那時我當真十分害怕,生怕凌退思橫了心,連自己女兒竟也加害。我不敢再觸怒他,每次他審問我,我只給他裝聾作啞。
「菊友是為我而死的,若不是她,這幾年我如何熬得過,我怎知道那窗檻上的鮮花,是霜華為我而放?可是霜華始終不露面,始終不在那邊窗子中探出頭來讓我瞧她一眼。我當時一點也不明白,有時不免怪她,為什麼這樣忍心。
「於是我加緊用功,苦練神照經,要早日功行圓滿,能不受這鐵銬的拘束。我只盼得脫樊籠,帶同霜華出困。只是這神照功講究妙悟自然,並非一味勤修苦練便能奏功。我給穿了琵琶骨,挑斷了腳筋,自然比旁人又加倍艱難。直到你自盡之前的兩個月,這才大功告成。這些日子之中,全憑這一盆鮮花作為我的慰藉。
「凌退思千方百計地想套出我胸中秘密。將你和我關在一起,那也是他的計策。他知道派親信來騙我,是不管用的了,於是索性讓一個真正受了大冤屈的少年人來陪我。時候一久,我自能辨別真偽。只要我和你成了患難之交,向你吐露了真情,那麼在我身上逼不出的,多半能在你口中套騙出來。你年幼無知,忠厚老實,別人假裝好人,你容易上當。可是我始終不相信你。我親身的遭受,菊友的慘死,叫我對誰也信不過了。
「事隔多年,凌退思這荊州府知府的任期早已屆滿,該當他調,或是升官,想來他使了銀子,居然一任一任地做下去。他不想升官,只想得這個大寶藏。
「你以為我沒出過獄去嗎?我練成神照功後,當天便出去了,只是出去之前點了你的昏睡穴,你自然不知道。那一晚我越過高牆之時,還道不免一場惡鬥,不料事隔多年,凌退思已無防我之心,外邊的守衛早已撤去。他萬萬料想不到神照功如此奇妙,穿了琵琶骨、挑斷了腳筋的人,居然還能練成上乘武功。
「我到了高樓的窗下,心中跳得十分厲害,似乎又回到了初次在窗下見到她的心情。終於鼓起了勇氣,輕輕在窗上敲了三下,叫了聲:『霜華!』
「她從夢中驚醒過來,矇矇曨曨地道『大哥!典哥!是你麼?我是在做夢麼?』我隔了這許多苦日子,終於又再聽到她的聲音,歡喜得真要發狂,顫聲道:『霜妹,是我!我逃出來啦。』我等她來開窗。以前我們每次相會,總是等她推開窗子招了手,我才進去,我從來不自行進她的房。
「不料她並不開窗,將臉貼在窗紙上,低聲道:『謝天謝地,典哥,你仍好好活著,爹沒騙我。』我的聲音很苦澀,說道:『嗯,你爹爹沒騙你。我還活著。你開窗吧,我要瞧你。』她急道:『不,不,不行!』我的心沉了下去,問道:『為什麼不行?』她道:『我答應了爹,他不傷你性命,我就永遠不再跟你相見。他要我起了誓,要我起一個毒誓,倘若我再見你,我媽媽在陰世天天受惡鬼欺侮。』她說到這裡,聲音哽咽了。她十三歲那年喪母,對亡母是最敬愛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