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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豪聽得聲音,從四面八方趕來,狄雲早去得遠了。幾十人發足疾追,狄雲心中害怕,躲在長草叢中,黑夜之中,誰也尋他不著。群豪只道他已奔逃出谷,呼嘯叫嚷,追逐而出,片刻間人人追出。
過了好一會兒,狄雲見到汪嘯風和水笙也走了。汪嘯風在前,水笙跟隨在後,兩人隔著一丈多路,越去越遠,終於背影為山坡遮去。
片刻之前還是一片擾攘的雪谷,終於寂靜無聲。
中原群豪走了,花鐵干走了,水笙走了。只剩下狄雲一人。他抬起頭來,連往日常在天空盤旋的兀鷹也沒看見。
真是寂寞,孤零零的。只有消融了的雪水輕輕地流出谷去。
九 「梁山伯·祝英台」
狄雲在雪谷中又耽了半個月,將《血刀經》上的刀法、拳腳和內功練得純熟無比,再也不會忘卻,於是將《血刀經》燒成了灰,撒在血刀老祖的墳墓上。
這半個月中,他仍睡在山洞外的大岩上。水笙雖然走了,他仍不敢到山洞裡去睡,自然更不敢去用她的褥子、墊子。
他想:「我該走了!這件鳥羽衣服不必帶去,待該辦的事情辦了,就回這雪谷來住。外面的人聰明得很,我不明白他們心裡想些什麼。這裡誰也不會來,還是住在這裡的好。」於是他出了雪谷,向東行去。第一件事要回老家湘西麻溪鋪去,瞧瞧師父怎樣了。掃己從小由師父撫養長大,他是世上唯一的親人。
從川邊到湘西,須得橫越四川。狄雲心想若遇上了中原群豪,免不了一場爭鬥,自己和他們無怨無仇,諸般事端全因自己拔光頭髮、穿了寶象的僧衣而起。這時他武功雖已甚高,可是全無自信,料想只消遇上了一兩位中原的高手,非給他們殺了不可。於是買了套鄉民的青布衣褲換上了,燒去了寶象的僧衣,再以鍋底煤焦抹黑了臉。四川湘西一帶農民喜以白布纏頭,據說是為諸葛亮服喪的遺風。狄雲也找了一塊污穢的白布纏在頭上。一路東行,偶爾和江湖人物狹路相逢,誰也認他不出了。
他最怕的是遇上了水笙和汪嘯風,還有花鐵干,幸好,始終沒見到。
他腳程很快,但也一直走了三十多天,才到麻溪鋪老家,其時天氣已暖,田裡禾秧已長得四寸來高了。越近故居,感慨越多,漸漸地臉上炙熱,心跳也快了起來。
他沿著少年時走慣了的山路,來到故居門外,登時大吃一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小溪旁、柳樹邊的三間小屋,竟變成了一座白牆黑瓦的大房子。這座房子比原來的小屋少說也大了三倍,一眼望去,雖起得的頗為草草,炬氣派甚為雄偉。
他又驚又喜,仔細再看周遭景物,確是師父的老家,心想:「師父發了財回家來啦,那可好極了。」他大喜之下,高聲叫道:「師父!」但只叫得一聲,便即住口,心想:「不知屋裡還有沒別人?我這副小叫花的模樣,別丟了師父的臉,且瞧個明白再說。」也是他這些年來多歷艱難,才有這番謹慎,正自思量,屋裡走出一人,斜眼向他打量,臉上滿是鄙夷神氣,問道:「幹什麼的?」
狄雲見這人帽子歪戴,滿身灰土,和這華廈頗為不稱,瞧他神情,似乎是個泥水木匠的頭兒,便道:「請問頭兒,戚師父在家麼?」
那人哼了一聲,道:「什麼七師父、八師父的,這裡沒有。」狄雲一怔,問道:「這兒的主人不是姓戚的麼?」那人反問道:「你問這個幹嗎?要討米嘛,也不用跟人家攀交情。沒有,就是沒有!小叫花,走,快走!」
狄雲掛念師父,好容易千里迢迢地回來,如何肯單憑他一句話便即離去,說道:「我不是討米的,跟你打聽打聽,從前這裡住的是姓戚的,不知他老人家是不是還住在這裡?」那人冷笑道:「瞧你這小叫花兒,就有這門子囉唆,這裡的主人不姓七,也不姓八、姓九、姓十。你老人家趁早給我請吧。」
說話之間,屋中又出來一人,這人頭戴瓜皮帽,衣服光鮮,是個財主家的管家模樣,問道:「老平,大聲嚷嚷的,又在跟誰吵架了?」那人笑道:「你瞧,這小叫花囉唆不囉唆?討米也就是了,卻來打聽咱主人家姓什麼?」那管家一聽,臉色微變,向狄雲打量了半晌,說道:「小朋友,你打聽咱主人姓名作甚?」
若是換作五六年前的狄雲,自即直陳其事,但這時他閱歷已富,深知人心險惡,見那管家目光中滿是疑忌之色,尋思:「我且不直說,慢慢打聽不遲,莫非這中間有什麼古怪。」便道:「我不過問主人老爺姓什麼,想大聲叫他一聲,請他施捨些米飯,老爺,你……你就是老爺吧?」他故意裝得傻頭傻腦,以免引起對方疑心。
那管家哈哈大笑,雖覺此人甚傻,但他竟誤認自己為老爺,心中倒也歡喜,笑道:「我不是老爺,喂,傻小子,你幹嗎當我是老爺?」狄雲道:「你……你樣子……好看,威風得緊,你……你一副財主相。」
那管家更高興了,笑道:「傻小子,我老高他日當真發了大財,定有好處給你。喂,傻小子,我瞧你身強力壯,幹嗎不好好做事,卻要討米?」狄雲道:「沒人叫我做事啊。財主老爺,你賞口飯給我吃,成不成?」那管家用力在那姓平的肩上一拍,笑道:「你聽,他口口聲聲叫我財主老爺,不賞口飯吃是不成的了。老平,你叫他也去擔土吧,算一份工錢給他。」那姓平的道:「是啦,憑你老吩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