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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鐵匠不敢違拗,點亮了燈,見二人長發垂肩,滿臉鬍子,摸樣縣,自然嚇得呆了。丁典道:「把銬鐐鑿開!」那鐵匠料得二人是衙門中的越獄重犯,若鑿斷銬鐐,官府追究起來,定要嚴辦,不禁遲疑。丁典隨手抓起一根徑寸粗的鐵條,來回拗得幾下,啪的一聲,折為兩截,喝道:「你這頭頸,有這般硬麼?」
那鐵匠要弄斷這鐵條,使到鋼鑿大錘,也得攪上好一會兒,見丁典舉手間便將鐵條拗斷,倘若來拗自己頭頸,那可萬萬不妥,當下連聲:「是,是!」取出鋼鑿、鐵錘,先給丁典鑿開了銬鐐,又給狄雲鑿開。
丁典先將自己琵琶骨中的鐵鏈拉出。當他將鐵鏈從狄雲肩頭的琵琶骨中拉出來時,鮮血滿身,狄雲痛得險些暈去。
終於狄雲雙手捧著那條沾滿鮮血的鐵鏈,站在鐵砧之前,想到在這根鐵鏈的束縛之下,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中苦度五年多時光,直至今日,鐵鏈方始離身,不由得又歡喜,又傷心,想起師妹已嫁了萬圭,自己的死活她自絲毫不放在心上,不禁怔怔地掉下淚來。
三 人淡如菊
狄雲隨著丁典走出鐵店。他乍脫銬鐐,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十分不慣,幾次頭重腳輕,險些兒摔倒,然見丁典腳步沉穩,越走越快,當下緊緊跟隨,生怕黑暗中和他離得太遠。片刻之間,兩人已來到那放置花盆的窗下。丁典仰起了頭,猶豫半晌,似乎想要進去,卻又拿不定主意。狄雲見窗戶緊閉,樓中寂然無聲,道:「我先去瞧瞧,好麼?」丁典點點頭。狄雲繞到小樓門前,伸手推門,發覺門內上了閂。好在圍牆甚低,一株柳樹的枝了從牆內伸了出來,這時琵琶骨中的鐵鏈既去,內外功行便能使出,他微一縱身,抓住枝了,翻身進了圍牆。電面一扇小門卻是虛掩著的。狄雲推門入內,拾級上樓,黑暗巾聽得樓梯發出輕微的吱吱之聲,腳下只覺虛浮浮的,甚不自在。他在這五年多之中,整日整夜便在一間獄室中走動,從未踏過一步梯級。
到得樓頂,側耳靜聽,絕無半點聲息,朦朧微光中見左首有門,便輕輕走了進去,房中連呼吸之聲也無。隱隱約約間見桌上有一燭台,伸手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打火點燃蠟燭,燭光照映之下,突然間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寂寞淒涼。
室中空空洞洞,除一桌、一椅、一床之外,什麼東西也沒有。床上掛若一頂夏布白帳子、一床薄被、一個布枕,床腳邊放著一雙青布女鞋。只這一雙女鞋,才顯得這房間原為一個女子所住。
他呆了一呆,走到第二間房中去看時,那邊竟連桌椅也沒一張。可是瞧那模樣,卻又不是新近搬走了家生用具,而是許多年來一直便如此空無所有。拾級來到褸下,每一處都去查看了一遍,竟一個人也無。
他隱隱覺得不妥,出來告知丁典。丁典道:「什麼東西也沒有?」狄雲搖了搖頭。丁典似乎對這情景早在意料之中,毫不驚奇,道:「到另一個地方去瞧瞧。」
那另一個地方卻是一座大廈,朱紅的大門,門上釘著碗口大的銅釘,門外兩盞大燈籠,一盞寫著「荊州府正堂」,另一盞寫著「凌府」。狄雲心中一驚:「這是荊州府凌知府的寓所,大哥到來作甚?是要殺他麼?」
丁典握著他手,一言不發地越牆而進。他對凌府中的門戶甚是熟悉,穿廊過戶,便似是在自己家中行走一般。過了兩條走廊,來到花廳門夕卜,見到窗紙中透出光亮,丁典突然發起抖來,顫聲道:「兄弟,你進去瞧瞧。」
狄雲伸手推開了廳門,只見燭光耀眼,桌子上點燃著兩根素燭,原來是座靈堂。他一直在擔心會瞧見靈堂、棺材或是死人,這時終於見到了,雖早已料到,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凝目瞧那靈牌時,見上面寫著「愛女凌霜華之靈位」八個字,突覺身後風聲颯然,丁典搶了進來。
丁典呆了一陣,撲在桌上,放聲大慟,叫道:「霜華,你果然先我而去了。」
霎時之間,狄雲心中想到了許許多多事情,這位丁大哥的種種怪僻行徑,就在這撫桌一哭之際,令他全然明白了。但再一細想,卻又有種種難以索解之處。
丁典全不理會自己是越獄的重犯,不理會身處之地是知府大人的住宅,越哭越悲。狄雲心知難以相勸,只有任其自然。丁典哭了良久,這才慢慢站直身子,伸手揭開索幃,幃後赫然是一具棺木。他雙手緊緊抱住棺木,將臉貼著棺蓋,抽抽噎噎地道:「霜華,霜華,你為什麼這樣忍心?你去之前,怎麼不叫我來再見你一面?」
狄雲忽聽得腳步聲響,門外有幾人來到,忙道:「大哥,有人來啦。」
丁典用嘴唇去親那棺材,對於有人來到,全沒放在心上。
只見火光明亮,兩個人高舉火把,走了進來,喝道:「是誰在這裡吵鬧?」那兩人之後是個四十五六歲的中年漢子,衣飾華貴,一臉精悍之色,他向狄雲瞧了一眼,問道:「你是誰?到這裡幹什麼?」狄雲滿腔憤激,反問道:「你又是誰?到這裡幹什麼?」手執火把的一人喝罵道:「小賊,這位是荊州府府台凌大人,你好大朋子,半夜三更到這裡來,想造反嗎?快跪下!」狄雲冷笑一聲,渾不理會。
丁典擦乾了眼淚,問道:「霜華是哪一天去世的?生什麼病?」語音竟十分平靜。
凌知府向他看了一眼,說道:「啊!我道是誰,原來是丁大俠。小女不幸逝世,有勞弔唁,存歿同感。小女去世已五天了,大夫也說不上是什麼病症,只說是鬱積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