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頁
突然之間,東南角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一個鄉民的鋤頭碰到了什麼東西。那主人躍人坑中,俯身拾起一件東西。坑中眾鄉民都停廣挖掘,向他望去,只見他手中拿了一根鏽爛鐵釘,翻來覆去地看了半響,才拋在一邊,說道:「動手啊,快挖,快挖!」
狄雲和眾鄉民忙了一夜,那主人始終全神貫注地在旁監督,直到天明,這才收工。多數鄉民散去回家,有七八人住得遠,便在大屋東邊廊下席地而睡。狄雲也在廊下睡了。睡到下午,眾人才起身吃飯。狄雲身上骯髒,有些臭氣,旁人不願和他親近,陲覺吃飯時都離得他遠遠地。狄雲正求之不得。他雖學會了小心謹慎,不敢輕信旁人,但要假裝作偽,仍是頗覺為難,財候一久,多半露出馬腳,別人不來和他親近,那再好也沒有了。
吃過飯後,狄雲走向三里外的小村,想找人打聽師父是否曾經回來過。遠遠見到幾個少年時的遊伴,這時都已粗壯成人,在田間忙碌工作,他不願顯露自己身份,並不上前招呼,尋到一個不相識的十三四歲少年,問起那間大屋的情形。
那少年說道,大屋是去年秋天起的,屋主人很有錢,來掘聚寶盆的,可是掘到這時候還沒掘到。那少年邊說邊笑,可見掘聚寶盆一事,在左近一帶已成了笑柄。「原來的那幾間小屋麼?嗯,好久沒人住啦,從來沒人回來過。起大屋的時候,自然是把小屋拆了。」
狄雲別過了那少年,悶悶不樂,又滿腹疑團,猜不出那老乞丐幹這件怪事到底是何用意。他在田野間信步而行,經過一塊菜地,但見一片青綠,都種滿了空心菜。
「空心菜,空心菜!」
驀然之問,他心中響起了這幾下清脆的頑皮的聲音。空心菜是湘西一帶最尋常的蔬菜,粗生粗長,菜莖的心是空的。他自離湘西之後,直到今日,才再看到空心菜。他呆了半晌,俯身摘了一根,聞聞青菜汁液的氣息,慢慢向西走去。
西邊都是荒山,亂石嶙峋,那是甚至油桐樹、油茶樹也是不能種的。
那邊荒山之中,有一個旁人從來小知的山洞,是他和戚芳以前常去玩耍的地方。他懷念昔日,信步向那山洞走去。翻過兩個山坡,鑽過一個大山洞,才來到這幽秘荒涼的山洞前。一叢叢齊肩的長草,把洞口都遮住了。他心中一陣難過,鑽進山洞,見洞中各吻,仍和當年自己和戚芳離去時一模一樣,沒半點移動過,只積滿了塵土。
戚芳用黏土捏的泥人,他用來彈鳥的彈弓,捉山兔的扳機,戚芳放牛時吹的短笛,仍這麼放在洞裡石上。那邊是戚芳的針線籃。籃中剪刀已生滿了黃鏽。
當年逢到冬天農閒的日子,他常在這山洞裡打草鞋或編竹筐,戚芳就坐在他身畔做鞋子。她拿些零碎介片,疊成鞋底,然後一針針地縫上去。師父和他的鞋子都是青布鞋面。她自己的,鞋面上有時繡一朵花,有時繡一隻鳥,那當然是過年過節時穿的,平常穿的鞋子也都是青布面。若是下田下地種莊稼,不是穿草鞋,就是赤腳。
狄雲隨手從針線籃中拿起一木舊書,書的封面上寫著「唐詩選輯」四個字。他和戚芳都識字不多,誰也不會去讀什麼唐詩,那是戚芳用來夾鞋樣、繡花樣的。他隨手翻開朽本,拿出兩張紙樣來。那是一對蝴蝶,是戚芳剪來做繡花樣的。他心裡清清楚楚地湧現了那天的情景。
一對黃黑相間的大蝴蝶飛到了山洞口,一會兒飛到東,一會兒飛到西,但兩隻蝴蝶始終不分開。戚芳叫了起來:「梁山伯,祝英台!梁山伯,祝英台!」湘西一帶的人管這種彩色大蝴蝶叫「粱山伯,祝英台」,大概從下江人那裡學來的叫法。這種蝴蝶定是雌雄一對,雙宿雙飛,從不分開。
狄雲正在打草鞋,這對蝴蝶飛到他身旁,他舉起半隻草鞋,啪的一下,就將一隻蝴蝶打死了。戚芳「啊」的一聲叫了起來,怒道:「你……你幹什麼?」狄雲見她突然發怒,不由得手足無措,囁嚅道:「你喜歡……蝴蝶,我……我打來給你。」
死蝴蝶掉在地下,一動也不動了,那隻沒死的卻繞著死蝶,不住地盤旋飛動。
戚芳道:「你瞧,多作孽!人家好好一對夫妻,給你活生生拆散了。」狄雲看到她黯然的神色,聽到她難過的語音,才覺歉然,道:「唉,這真是我的不對啦。」
後來,戚芳照著那隻死蝶,剪丁個繡花紙樣,繡在她。己鞋上。過年的時候,又繡了一隻荷包給他,也是這麼一對蝴蝶,黃色和黑色的翅膀,翅上靠近身體處有些紅色、綠色細線。這隻荷包他一直帶在身邊,但在荊州給捉進獄中後,就給獄卒拿去了。
狄雲拿著那對做繡花樣子的紙蝶,耳中隱隱約約似乎聽到戚芳的聲音:「你瞧,多作孽!入家好好一對夫妻,給你活生生拆散了、」他呆了一陣,將紙蝶又夾回書中,隨手翻動,見書頁中還有許多紅紙花樣,有的是一尾鯉魚,有的是三隻山羊,那是過年時貼在窗上的窗花,都是戚芳剪的。
他正拿了一張張地細看,忽聽得數十丈外發出石頭相擊的喀喇一響,有人走來。他心想:「這裡從沒人來,難道是野獸麼?」順手將夾繡花紙樣的書往懷中一塞。
只聽得有人說道:「這一帶荒涼得很,不會在這裡的。」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嘿,越荒涼,越有人來收藏寶物。咱們得好好在這裡尋尋。」狄雲心道:「怎麼到這裡來尋寶?」閃身出洞,隱身一株大樹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