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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鬥志一失,商老太更砍殺得如瘋似狂,出刀越來越快,此時閻基的怪異拳腳已來不及使用,只想拔開門閂,逃出屋去。面臨一隻瘋了的母大蟲,他哪裡還想到什麼勝負榮辱,唯一的念頭只如何逃命。
他數次要去拔開門閂,總是給商老太逼得絕無餘暇。眼見她「夜叉探海」、「上步撩刀」、「仙人指路」,一刀猛似一刀,閻基把心一橫,反背一腿踢出,叫聲「失陪!」左足用勁,躥身從窗口躍了出去。豈知商老太拼著受他這一腿,如影隨形,跟著揮刀砍去。二人同聲「啊喲」,一齊跌在窗下。
商老太立即躍起,肩頭雖給踢中,未受重傷。閻基的大腿上卻給結結實實地一刀砍著,再也站立不起。這一下他嚇得魂飛天外,見商老太眼布紅絲,自己頭頂白光閃動,八卦刀跟著劈落,忙伸雙手抱住她小腿,大叫:「饒命!」
商老太一怔,她幼時陪伴父親、婚後跟隨丈夫闖蕩江湖,畢生會過無數武林豪傑,如眼前這般沒出息的混蛋,卻從未見過,心下鄙視,這一刀就砍不下去。閻基索性爬在地下,咚咚咚地大磕響頭,求道:「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是狗娘養的王八蛋!老太太要抽筋剝皮,悉從尊便,這一刀務請留他一留。」
商老太嘆了口氣:「好,命便饒你。你記住了,今日比武之事,不許漏出一字。」閻基求之不得,連聲答應。商老太道:「滾吧!」閻基賠個笑臉,又磕了兩個頭,爬將起來,用刀拄在地下,一蹺一拐地走出。商老太厲聲說道:「站住!咱們拼刀之前,說過任誰輸了,就得在商家堡留下腦袋。你說話不算數,難道我也跟你一般的混帳?」
閻基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見商老太臉上猶似罩著一層嚴霜,顯是並非說笑,他腿上劇痛,難再動手,哀求道:「你……你不是饒了我麼?」商老太道:「饒得你性命,饒不得你腦袋。」說著手中八卦刀一揚,厲聲道:「商劍鳴八卦刀出手,素不空回,過來!」閻基咕咚一聲,雙膝落地。商老太手法好快,左手提起他辮子,右手八卦刀反將過來,刀背在他頭頸中一碰,翻轉刃鋒一揮,已將他辮子割下,喝道:「辮子留在商家堡,從今而後削髮為僧,不得再在黑道中廝混!」閻基喏喏連聲。
商老太道:「你裹好腿傷,戴上帽子,再到廳上招呼你手下,一夥王八蛋夾了尾巴滾出商家堡。」
大廳上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二人在內堂說些什麼,等了良久,才見商老太出來。閻基慢吞吞地跟在後面,叫道:「眾兄弟,銀兩不要了,大伙兒回寨去。」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大為驚愕。二寨主道:「大哥……」閻基道:「回寨說話。」將手一揮,走出廳去。他不敢露出腿上受傷痕跡,強行支撐,咬緊牙關出去。眾盜不敢違拗,向著一鞘鞘已經到手的銀子狠狠望了幾眼,轉身退出。片刻之間,群盜退得乾乾淨淨。
饒是馬行空見多識廣,卻也猜不透其中奧妙,見閻基行過之處,地下點點滴滴留下一行血跡,料想他在內堂受了傷,看來商家堡內暗伏能人,卻哪裡料得著眼前這龍鍾老婦,適才竟跟他拼了一場生死決戰。他扶著女兒肩頭站起待要施謝,商老太道:「震兒,跟我進來!」馬行空一愕,只見他母子二人逕自進了內堂。
這一下鏢行人眾與三名侍衛都紛紛議論,有的說商老太舊時必與那盜魁相識,曾有恩於他;有的說商老太一頓勸喻,動以利害,那盜魁想到與御前侍衛為敵,非同小可,終於懸崖勒馬。正自瞎猜,商寶震走了出來,說道:「家母請馬老鏢頭內堂奉茶。」
內堂敘話,商老太勸馬行空留在商家堡養傷,一面派人到附近鏢局邀同行相助,轉保鏢銀前往金陵。經此一役,馬行空雄心全消,「百勝神拳」的名號響了數十年,到頭來卻折在一個市井流氓般的盜匪手中,對走鏢的心登時淡了。雖知商家堡是險地,不能多耽,但商老太護鏢不失,恩情太重,她的意思不敢不遵,同時他心底還存了個念頭,極想一見那位挫敗閻基的武林高手。便鄭重謝了商老太的好意,一口答應照辦。
商老太記得丈夫所以為胡一刀所殺,馬行空也不免要擔些干係,留他在商家堡暫住,本意要乘機殺了馬行空為丈夫報仇。但見他千恩萬謝,隆重拜謝護鏢之德,眼見這老鏢師猥猥瑣瑣,竟沒半分英風豪氣,而且他身受重傷,此刻若要傷他,可說已不費吹灰之力,想先夫一世豪傑,決不肯打這可憐的落水狗,手刃這等無力還手之輩。且留他住得一時,看他如何行止,再定發落。
傍晚時分,大雨止了,三名御前侍衛道了攪擾別過,商寶震送出門外。
那獨臂人攜了男孩之手,也待告辭,商老太向那男孩瞧了一眼,想起他怒斥苗夫人時那正氣凜然的神情,心道:「這小小孩童,居然有此膽識,倒也少見。」問道:「兩位要上何處?路上盤纏可夠用了?」獨臂人道:「小人叔侄流落江湖,四海為家,說不上往哪裡去。」商老太向那孩童細細打量,沉吟道:「兩位若不嫌棄,就在這兒幫忙幹些活兒。咱們莊子大,也不爭多兩門人吃飯。」那獨臂人心中另有打算,一聽大喜,當即上前拜謝。商老太問起姓名,獨臂人自稱名平四,那孩童是他侄兒,叫做平斐。
當晚平四叔侄倆由管家分派,住在西偏院旁的一間小屋中。二人關上門窗,平四醜陋的臉上滿是喜色,低聲道:「少爺,你過世的爹娘保佑,這兩張拳經終於回到你手上,真是老天爺有眼。」平斐道:「平四叔,你千萬別再叫我少爺,一個不慎給人聽見了,平白地惹人疑心。」平四連聲稱是,從懷中掏出那油紙小包,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平斐。他倒不是對這孩子尊重恭敬,卻是想起了遺下兩頁拳經的那位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