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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進房來,搭訕著想說什麼話。程靈素道:「已很晚了,大哥,你回房安睡吧!」胡斐道:「我倒不倦。」程靈素道:「我可倦了,明日一早便得趕路呢。」胡斐道:「是。」自行回房。
這一晚他翻來覆去,總睡不安枕,一時想到袁紫衣,一時想到程靈素,一時卻又想到馬春花、徐錚和商寶震。直到四更時分,這才嚎矇曨曨地睡去。
第二天還未起床,程靈素敲門進來,手中拿著那件新袍子,笑嘻嗜地道:「快起來,外面有好東西等著你。」將袍子放在桌上,翩然出房。
胡斐翻身坐起,披上身子一試,大小長短,無不合適,心想昨晚我回房之時,她一隻袖子也沒縫好,看來等我走後,她又縫了多時,於是穿了新衫,走出房來,向程靈素一揖,說道:「多謝二妹。」程靈素道:「多謝什麼?人家還給你送了駿馬來呢。」
胡斐一驚,道:「什麼駿馬?」走到院子中,只見一匹遍身光潔如雪的白馬系在馬樁之上,正是昔年在商家堡見到趙半山所騎、後來袁紫衣乘坐的那匹白馬。
程靈素道:「今兒一早我剛起身,店小二便大呼小叫,說大門給小偷兒半夜裡打開了,不知給偷了什麼東西。但前後一查,非但一物不少,院子裡反而多了一匹馬。這是縛在馬鞍子上的。」說著遞過一個小小綃包,上面寫著:「胡相公程姑娘同拆。」字跡娟秀。
胡斐打開絹包,不由得呆了,原來包里又是一隻玉鳳,竟和先前留贈自己的一模一樣,心中立想:「難道我那隻竟失落了,還是給她盜了去?」伸手到懷中一摸,觸手生溫,那玉鳳好端端的便在懷中,取出來一看,兩隻玉鳳果然雕球得全然相同,只是一隻風頭向左,一隻向右,顯是一對兒。
絹包中另有一張小小白紙,紙上寫道:「馬歸正主,鳳贈俠女。」胡斐又是一呆:「這馬又不是我的,怎說得上『馬歸正主』?難道要我轉還給趙三哥麼?」將簡帖和玉鳳遞給程靈素道:「袁姑娘也送了只玉鳳給你。」
程靈素一看簡帖上的八字,說道:「我又是什麼俠女了?不是給我的。」胡斐道:「包上不明明寫著『程姑娘』?她昨晚又說:『好,我也送你一隻!』」程靈素淡然道:「既是如此,我便收下。這位袁姑娘如此厚愛,我可無以為報了。」
兩人一路北行,途中再沒遇上何等異事,袁紫衣也沒再現身,但在胡斐和程靈素心中,時時刻刻均有個袁紫衣在。窗下閒談,窗外便似有袁紫衣在竊聽;山道馳騎,山背後便似有袁紫衣尾隨。兩人都絕口不提她名字,但嘴裡越迴避,心中越不自禁地要想到她。
兩人均想:「到了北京,總要遇見她了。」有時,盼望快些和她相見;有時,卻又盼望跟她越遲相見越好。
到北京的路程本來很遠,兩人千里並騎,雖只說些沿途風物。日常瑣事,但朝夕共處,互相照顧,良夜清談,共飲茶酒,未免情深,均覺倘若身邊真有這個哥哥妹妹,實是人生之幸。長途跋涉,風霜交侵,程靈素卻顯得更加憔悴了。
但是,北京終於到了,胡斐和程靈素並騎進了都門。
進城門時胡斐向程靈素望了一眼,隱隱約約間似乎看到一滴淚珠落在地下塵土之中,只是她將頭偏著,沒能見到她容色。
胡斐心頭一震:「這次到北京來,可來對了嗎?」
其時正當乾隆中葉,昇平盛世。京都積儲殷富,天下精華,盡匯於斯。
胡斐和程靈素自正陽門人城,在南城一家客店之中要了兩間客房,午間用過面點,相偕到各處閒逛,但見熙熙攘攘,瞧不盡的滿眼繁華。兩人不認得道路,只在街上隨意亂走。逛了個把時辰,胡斐買了兩個削了皮的黃瓜,與程靈素各自拿在手中,邊走邊吃。忽聽得路邊小侈噹噹聲響,有人大聲吆喝,卻是空地上有一伙人在演武賣藝。胡斐喜道:「二妹,瞧瞧去。」
兩人擠入人叢,只見一名粗壯漢子手持單刀,抱拳說道:「兄弟使一路四門刀法,要請各位木爺指教。有一首刀訣言道:『禦侮摧鋒決勝強,淺開深入敵人傷。膽欲大兮心欲細,筋須舒兮臂須長。彼高我矮堪常用,敵偶低時我即揚。敵鋒未見休先進,虛刺偽扎引誘誆。引彼不來須賣破,眼明手快始為良。淺深老嫩皆磕打,進退飛騰即躲藏。功夫久練方雲熟,熟能生巧大名揚。』」
胡斐聽了,心想:「這幾句刀訣倒不錯,想來功夫也必強的。」只見那個漢子擺個門戶,單刀一起,展抹鉤剁,劈打磕扎,使了起來,自「大鵬展翅」、「金雞獨立」,以至「獨劈華山」、「分花拂柳」,一招一式,使得倒有條不紊,但腳步虛浮,刀勢斜晃,功夫實不足一曬。
胡斐暗暗好笑,心道:「早便聽人說,京師之人大言浮誇的居多,這漢子吹得嘴響,使出來可全不是那回子事。」正要和程靈素離去,人群中一人哈哈大笑,喝道:「兀那漢子,你使的是什麼狗屁刀法?」
使刀漢子大怒,說道:「我這路是正宗四門刀,難道不對了麼?倒要請教。」
人群中走出一條大漢,笑道:「好,我來教你。」這人身穿武官服色,體高聲宏,甚是威武。他走上前去,接過那賣武漢子手中單刀,瞥眼突然見到胡斐,呆了一呆,喜道:「胡大哥,你也到了北京?哈哈,你是使刀高手,就請你來露一露,讓這小子開開眼界,教他知道什麼才是刀法。」當他從人圈中出來之時,胡斐和程靈素早已認出,此人正是鷹爪雁行門的汪鐵鶚。他在圍困馬春花時假扮盜伙,原來卻是現任有功名的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