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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半山道:「陳爺,這兩個拳訣我是傳於你了,如何使用,只怕你還領會不到,來,咱們來推推手。」推手是太極同門練武的常用手法,陳禹雖存疑懼,卻也不便相拒,說道:「趙三爺,在下技藝平常,請您老人家包涵著點兒。」趙半山鐵青著臉道:「太極北宗第一高手呂希賢都死在閣下掌底,怎說是技藝平常?看招吧!」一招「手揮琵琶」,向他擊去。陳禹一驚,忙以「如封似閉」守住正中,數招之間,拳路已全受對手之制。兩人使的太極拳雖有南北宗之分,拳路其實大同小異,但修為深淺有別,又拆數招,陳禹的雙掌似乎全給趙半山黏住了。
直到此時,孫剛峰心頭一塊大石方始落地,只聽趙半山問道:「孫兄,你說呂希賢是給他用雲手累死的?」孫剛峰忙道:「是啊。我見到呂師弟的屍首,顯是筋骨脫力。」陳禹越斗越驚,說道:「趙三爺,在下不是您對手,請您停手吧。」趙半山道:「好,你再接我一招。」左手帶著他右手,轉了一個大圈,一股極強的螺旋力帶動他左手,正是太極雲手。這雲手連綿不斷,一圈過後,又是一圈,當日陳禹害死呂希賢,使的正是這路手法。陳禹想到呂希賢死時的慘狀,想到他連聲哀告而自己不絕催勁,想到他連最後一分力氣也給自己逼了出來,不由得面如土色。
趙半山見到他驚懼之極的神色,心腸軟了,勁力一松,粘力卸去,溫言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當,既行惡事,自有惡果。你好好想一想吧。」他生性仁善,雖知陳禹死有應得,卻不願見他如呂希賢一般慘受折磨而死。
他轉過身子,負手背後,仰天嘆道:「一個人所以學武,若不能衛國禦侮、精忠報國,也當行俠仗義、濟危扶閒。若是以武濟惡,那還不如做個尋常農夫,種田過活了。」這幾句其實也是說給胡斐聽的,生怕他日後為聰明所誤,走人歧途。他一生之中從未見過胡斐這等美質,心中對之愛極,自忖此事一了,隨即西歸回疆,日後未必再能與之相見,因此傳授上乘武學之後,復諄諄相誡,勸其勉力學好。
胡斐如何不懂他言中之意,大聲喝道:「姓陳的,一個人做了惡事,就算旁人不問,也不如自盡了的好,免得污辱了祖宗的英名。」他這幾句其實是答覆趙半山的。
趙半山極是喜慰,轉頭望著他,神色甚是嘉許。胡斐眼中卻滿是感激之情。
正當一老一少惺惺相惜、心情互通之際,陳禹見趙半山後心門戶大開,全無防備,自己與他相距不到二尺,心想:「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運勁右臂,奮起全身之力,一招「進步搬攔捶」,往趙半山背心擊去。
陳禹這一拳,乃他畢生功力之所聚,自知這一招若不能制敵死命,自己就無活命之機,當真是拳去如風,勢若迅雷,猶似大鐵錘之一擊。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趙半山身子微弓,正是太極拳「白鶴亮翅」的前半招,陳禹這一拳的勁力登時落空,趙半山腰間半扭,使出「攬雀尾」的前半招,轉過身來,雙掌緩緩推出,使的是太極拳中的「按」勁。他以半招化解敵勢,第二個半招已立即反攻,只兩個半招,陳禹全身已在他掌力籠罩之下。太極拳乃極尋常的拳術,武學之士幾乎人人識得。廳上旁觀眾人下兩人招式均瞭然於心,見趙半山一守一攻都只使了半招,就能隨心所欲,確是名家手段,非問凡俗,無不大為嘆服。此時陳禹咬緊牙關,拼著生平所學,與趙半山相抗,初一接招,只覺對方力道也不甚強,當即手上加勁,侶勁力一增,立覺對方反擊的力道也相應而增,大驚之下,急忙鬆勁,對方的反力居然也即鬆了,然而要脫出他牽引之力,卻也不能。
胡斐默默想著趙半山適才所授的「亂環訣」與「陰陽訣」,凝神觀看二人過招,印證趙半山所說的拳訣要義。但見陳禹發拳推掌,勁力雖強,可是只要給趙半山一撥一帶,掌掌的去向方位登時變了,那正是「亂環訣」中所謂「陷敵深入亂環內,四兩能撥千斤動」的應用。他瞧了一會兒,笑道:「陳老兄,你已經深陷趙三爺的亂環之內了,我瞧你今日要歸位。」
陳禹全神貫注地應付敵招,胡斐這幾句話全沒聽見。又拆數招,胡斐瞧出陳禹拳招中露出破綻,叫道:「趙伯伯,他左肋空虛,何不擊他?」趙半山笑道:「正是!」拳隨聲至,攻向他的左肋。陳禹急忙閃避。胡斐又道:「攻他右肩。」趙半山道:「好!」發掌向他右肩拍去。
陳禹沉肩反掌架開。趙半山笑問:「下一招怎地?」胡斐道:「踢他腰間。」趙半山左掌一帶,陳禹拿勁穩住身子,趙半山果然飛腳踢他腰間。胡斐連叫數下,每一招都說得頭頭是道,而且是早說了一兩招,竟能料敵機先。趙半山贊道:「小兄弟,你說的大有道理。」胡斐突然叫道:「拍他背心。」
這時趙半山正與陳禹相對,心中一怔:「這一招可叫得不對了,我與敵人正面相持,怎能攻他背心?」但微一遲疑,立時省悟:「這孩子是出了個難題給我做。」身子半斜,右掌向外拖引,陳禹也即斜身應招。趙半山左掌再向右帶,陳禹的身子又斜了幾分,背心算是賣給了人家。趙半山輕輕揮掌拍出,正拍中他背脊。這一掌只要去得稍快,力道略強,改拍為擊,陳禹已然斃命,他大駭之下,急忙轉身,臉上慘無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