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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道:「你那駝背師姊說你師父偏心,只管疼愛小徒弟,這話多半不假,我看也只你一人,才記著師父。」程靈素道:「我師父生平收了四個徒兒,這四個人給你一晚上都見到了。慕容景岳是我大師兄,姜鐵山是二師兄,薛鵲是三師姊。收了三師姐後,師父本來不想再收徒兒了,但見我三位師兄師姊鬧得太不像話,只怕他百年之後無人製得他們,三人為非作歹,更要肆無忌憚,害人不淺,因此到得晚年,又收了我這個幼徒。」頓了一頓,又道:「我這三個師兄師姊本性原也不壞,只為三師姊嫁了二師兄,大師兄和他倆結下深仇,三個人誰也不肯干休,弄到後來竟難以收拾。」
胡斐點點頭,問道:「你大師兄也要娶你三師姊,是不是?」程靈素道:「這些事過去很久了,我也不大明白。只知道大師哥本來是有師嫂的,三師姊喜歡大師哥,便把師嫂毒死了。」胡斐「啊」的一聲,只七覺學會了下毒功夫,自然而然地會殘忍起來。
程靈素又道:「大師哥一氣之下,暗中給三師姊服了一種毒藥,業害得她蛇了背,跛了腳。那時師父去了西藏採藥,待得回來,已來不及救治了。二師哥暗中一直喜歡著三師姊,她雖殘廢,卻並不嫌棄,便和她成了親。也不知怎麼,他們成婚之後,大師哥卻又想念起三師姊的諸般好處來,竟又去纏著她。我師父給他們三人弄得十分心煩,不管怎麼開導教訓,這三人反反覆覆,總糾纏不清。倒是我二師哥為人比較正派,對妻子始終沒二心。他們在洞庭湖邊用生鐵禱了這座藥王莊,莊外又種了血矮栗,原先本是為了防備大師哥糾纏,後來他夫婦倆在江湖上多結仇家,這藥王莊又成了他們避仇之處了。」
胡斐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江湖上說到毒手藥王時說法不同,有的說是個秀才相公,有的說是個粗豪大漢,有的說是個駝背女子,更有人說是個老和尚。」
程靈素道:「真正的毒手藥王,其實也說不上是誰。我師父挺不喜歡這個名頭。他說:『我使毒物,是為了治病救人。稱我「藥王」,那不敢當,上面再加「毒手」二字,難道無嗔和尚是隨便殺人的麼?』只因師父擅用毒物出神入化,我三位師兄師姊又使得太濫,有時不免誤傷好人,因此『毒手藥王』這四個字,在江湖上名頭弄得十分響亮。師父不許師兄師姊泄露各人身份姓名,這麼一來,只要什麼地方有了離奇的下毒案件,一切帳便都算在『毒手藥王』頭上,你瞧冤是不冤?」
胡斐道:「那你師父該當出來辯個明白啊。」程靈素嘆道:「這種事也辯不勝辯……」說到這裡,已將胡斐五隻手指推拿敷藥完畢,站起身來,道:「咱們今晚還有兩件事要辦,若不是……」說到這裡突然住口,微微一笑。
胡斐接口道:「若不是我不聽話,這兩件事就易辦得很,現下不免要大費手腳。」
程靈素笑道:「你知道就好啦,走吧!」胡斐指著躺在地下的慕容景岳道:「又要請君入籮?」程靈素笑道:「勞您的大駕。」
胡斐抓起慕容景岳,放入竹籮,將竹籮搭上扁擔,放上肩頭挑起。
程靈素在前領路,卻是向西南方而行,走了三里模樣,來到一座小屋之前,叫道:「王大叔,走吧!」屋門打開,出來一個漢子,全身黑漆漆的,挑著副擔子。胡斐心想:「又有奇事出來啦!」有了前車之鑑,哪裡還敢多問,緊緊跟在程靈素身後,當真不離開她身邊三步。程靈素回眸一笑,意示嘉許。
那漢子跟著二人,一言不發。程靈素折而向北,四更過後,到了藥王莊外。
她從竹蘿中取出三大叢藍花,分給胡斐和那漢子每人一叢,與胡斐二人躍過血矮栗,那漢子不會武功,從樹叢間擠了進去。到了鐵鑄的圓屋外面,程靈素叫道:「二師哥、三師姊,開不開門?」連問三聲,圓屋中寂無聲息。
程靈素向那漢子點點頭。那漢子放下擔子,擔子一端是個風箱。他拉動風箱,燒紅炭火,熔起鐵來,敢情是個鐵匠。胡斐看得大奇。又過片刻,只見那漢子將燒紅的鐵汁澆在圓屋之上,摸著屋上的縫隙,一條條地澆去,竟是將鐵屋上啟閉門窗的通路一一封住。料來姜鐵山和薛鵲便在屋中,想是忌憚程靈素厲害,竟不敢出來阻擋。
程靈素見鐵屋的縫隙已封了十之八九,屋中人已沒法出來,向胡斐招招手。兩人向東越過血矮栗,向西北走了數十丈,只見遍地都是大岩石。程靈素數著腳步,北行幾步,又向西幾步,輕聲道:「是了!」點燈籠一照,見兩塊大岩石之間有個碗口大小洞穴,洞上又用一塊岩石凌空擱著。程靈素低聲道:「這是他們的通氣孔。」取出那半截錯燭點燃了,放在洞口,與胡斐站得遠遠地瞧著。
蠟燭點著後,散出極淡輕煙,隨著微風,裊裊從洞中鑽了進去。
瞧了這般情景,胡斐對程靈素的手段更是敬畏,但想到鐵屋中人給毒煙這麼一薰,哪裡還有生路?不禁心生憐憫:「這淡淡輕煙本已極難知覺,便算及時發現,堵上氣孔,最後還是要窒息而死,只差在死得遲早而已。難道我眼看著她幹這等絕戶滅門的毒辣行徑,竟不加阻止麼?」
只見程靈素取出一把小小團扇,輕扇燭火,蠟燭上冒出的輕煙盡數從岩孔中鑽了進去。胡斐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起,說道:「靈姑娘,你那師兄師姊,與你當真有不可解的怨仇麼?」程靈素道:「沒有呀。」胡斐道:「你師父傳下遺命,要你清理門戶,是不是?」程靈素道:「眼下還沒到這個地步。」胡斐道:「那……那……」心中激動,不知如何措辭,一時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