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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謝恩」兩字,福康安等官員一齊站起。武林群豪中有些懂禮數的便站了起來,有些卻坐著不動,直到眾衛士喝道:「都站起來!」這才紛紛起立。大智禪師和無青子各以僧道門中規矩行禮。湯沛、海蘭弼等跪下磕頭。
群豪中有人叫道:「田歸農也算贏家嗎?」但安提督不予理睬,待各人跪拜已畢,笑道:「恭喜,恭喜!」將托盤遞了過去。
大智禪師等七人每人伸手取了一隻玉龍杯。突然之間,七人手上猶似碰到了燒得通紅的烙鐵,實在拿捏不住,一齊鬆手。乒桌球乓一陣清脆的響聲過去,七隻玉杯同時在青磚地上砸得粉碎。
這一下變故,不但七人大驚失色,自福康安以下,無不群情聳動,齊問:「怎樣?怎樣?」頃刻之間,七人握過玉杯的手掌都又焦又腫,炙痛難當,不住地在衣服上拂擦。海蘭弼伸指到口中吮吸止痛,突然間大聲怪叫,舌頭上也劇痛起來。
胡斐向程靈素望了一眼,微微點頭。他此時方才明白,原來程靈素在擲打柯子容的第二枚和第三枚爆竹之中,裝上了赤蠍粉之類的毒藥,爆竹在七隻玉龍杯上空炸開,毒粉便散在杯上。這個布置意謀深遠,絲毫不露痕跡,此刻才見功效。
程靈素吞煙吐霧,不住地吸著旱菸管,吸了一筒,又裝一筒,半點也沒得意之色。她左掌中暗藏藥丸,遞了兩顆給胡斐,兩顆給圓性,低聲道:「吞下!」兩人知她必有深意,依言服了。
這時人人的目光都瞧著那七人和地下玉杯的碎片,驚愕之下,大廳上寂靜無聲。
圓性忽地走到廳心,雲帚指著湯沛,朗聲說道:「湯沛,這是皇上御賜的玉杯,你如此膽大妄為,竟敢暗施詭計,盡數砸碎。你心存不軌,和紅花會暗中勾結,要搗亂福大帥的天下掌門人大會。你這般大逆不道,目無君上,天下英雄都容你不得!」
她一字一句,說得清脆響朗。一番話辭意嚴峻,頭頭是道,又說他跟紅花會暗中勾結。眾人在茫無頭緒,忽聽得她斬釘截鐵地說了出來,正所謂先入為主,無不以為實是湯沛所為。福康安心中怒極,手一揮,王劍英、周鐵鷦等高手衛士都圍到了湯沛身旁。
饒是湯沛一生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此刻也臉色慘白,既驚且怒,身子發顫,喝道:「小妖尼,你血口噴人,胡說八道!你……你不想活了?」圓性冷笑道:「我是胡說八道之人麼?」她向著王劍英道:「八卦門的掌門人王老師。」轉頭向周鐵鷦道:「鷹爪雁行門的掌門人周老師,你們都認得我是誰。這九家半的總掌門我是不當的了。可是我是胡說八道之人呢,還是有擔當、有身份之人?請你們兩位且說一句。」
王劍英和周鐵鷦自圓性一進大廳,心中便惴惴不安,深恐她將奪得自己掌門之位的真情抖露出來。他二人是福康安身前最有臉面的衛士首領,又是北京城中武師的頂兒尖兒人物,倘若眾人知悉他二人連掌門之位也讓人奪了去,今後怎生做人?這時聽得圓性稱呼自己為本門掌門人,又說「這九家半的總掌門我是不當的了」,那顯是點明,給她奪去的掌門之位重行歸還原主,當真是如同臨刑的斬犯遇到皇恩大赦一般,心中如何不喜?圓性這麼相詢,又怎敢不順著她意思回答?何況他二人聽了她這番斥責湯沛的言語之後,原也疑心八成是湯沛暗中搗鬼,否則好端端的七隻玉杯,怎會陡然間一齊摔下跌碎。
王劍英當即恭恭敬敬地說道:「您武藝超群,在下甚為敬服,為人又寬宏大量,實是當世武林中的傑出人才。」周鐵鷦日前給她打敗,心下雖十分記恨,但確實怕她當眾抖露醜事,也道:「在下相信您言而有信,顧全大體,尊重武林同道的顏面,若非萬不得已,決不揭露成名人物的隱私。」他這幾句話其實說的都是自己之事,求她顧住自己面子,但在旁人聽來,自然都以為句句說的是湯沛。
眾人聽得福康安最親信的兩個衛士首領這般說,他二人又都對這少年尼姑這般恭謹,口口聲聲以「您」相稱,哪裡還有懷疑?
福康安喝道:「拿下了!」王劍英、周鐵鷦和海蘭弼一齊伸手,便要擒拿湯沛。
湯沛使招「大圈手」,內勁吞吐,逼開了三人,叫道:「且慢!」向福康安道:「挿大帥,小人要跟她對質幾句,只消她能拿得出真憑實據,小人甘領大帥罪責,死而無怨。否則這等血口噴人,小人實是不服。」
福康安素知湯沛的名望,說道:「好,你便和她對質。」
湯沛瞪視圓性,怒道:「我和你素不相識,何故這等妄賴於我?你究是何人?」
圓性道:「不錯,我和你素不相識,何苦平白無端地冤枉你?只是我跟紅花會有深仇大恨。你既加盟入了紅花會,混進掌門人大會中來搗鬼,我便非揭穿你的陰謀詭計不可。你交友廣闊,相識遍天下,交結旁的朋友,也不關我事,你交結紅花會匪徒,我卻容你不得。」
胡斐在一旁聽著,心下存著老大疑團,他明知圓性和紅花會眾英雄淵源甚深,這砸碎玉杯之事,又明明是程靈素做的手腳,卻不知她何以要這般誣陷湯沛?他轉了幾個念頭,猛然想起,圓性曾說她母親遭鳳天南逼迫離開廣東之後,曾得湯沛收留,後來又死在湯府上。難道她母親之死,竟和湯沛有關?
他自從驀地里見到那念念不忘的俊俏姑娘竟是個尼姑,便即神魂不定,始終無法靜下來思索,腦海中諸般念頭此去彼來,猶似亂潮怒涌,連背上的傷痛也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