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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紫衣微微聞到背後胡斐身上的男子氣息,臉上一熱,待要說話,卻又住口。奔馳了一陣,猛聽得半空中一聲霹靂,抬頭望時,烏雲已遮沒了半邊天。此時正當盛暑,陣雨說來便來,她一提馬韁,白馬奔得更加快了。
不到一盞茶時分,西風轉勁,黃豆大的雨點已灑將下來。一眼望去,大路旁並無房屋,只左邊山坳中露出一角黃牆。袁紫衣縱馬馳近,卻是一座古廟,破匾上寫著「湘妃神祠」四個大字,泥金剝落,顯已日久失修。
胡斐躍下馬來,推開廟門,顧不得細看,先將白馬拉了進去。這時空中焦雷一個接著一個,閃電連晃,袁紫衣雖武藝高強,禁不住臉露畏懼之色。
胡斐到後殿去瞧了一下,廟中並無一人,回到前殿,說道:「還是後殿乾淨些。」找了些稻草,打掃出半邊地方,道:「這雨下不長,待會雨收了,今天准能趕到長沙。」袁紫衣「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兩人本來一直說說笑笑,但自同騎共馳一陣之後,袁紫衣心中微感異樣,瞧著胡斐,不自禁地有些靦腆,有些尷尬。
兩人並肩坐著,突然間同時轉過頭來,目光相觸,微微一笑,各自把頭轉開。
隔了一會兒,胡斐問道:「你的趙三叔身子安好吧?」袁紫衣道:「好啊!他會有什麼不好?」胡斐道:「他在哪裡?我想念他得緊,真想見見他。」袁紫衣道:「那你到回疆去啊。只要你不死,他不死,准能見著。」胡斐一笑,問道:「你是剛從回疆來吧?」袁紫衣回眸微笑,道:「是啊。你瞧我這副模樣像不像?」胡斐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先前只道回疆是沙漠荒蕪之地,哪知竟有姑娘這般美女。」
袁紫衣紅暈上臉,「呸」了一聲,道:「你瞎說什麼?」胡斐一言既出,微覺後悔,暗想孤男寡女在這古廟之中,說話可千萬輕浮不得,岔開話題,問道:「福大帥開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到底是為了什麼,姑娘能見告麼?」袁紫衣聽他語氣突轉端莊,不禁向他望了一眼,說道:「他王公貴人,吃飽了飯沒事幹,找些武林好手消遣消遣,還不跟鬥雞鬥蟋蟀一般?只可嘆天下無數武學高手,受了他愚弄,竟不自知。」
胡斐一拍大腿,大聲道:「姑娘說的一點也不錯。如此高見,令我好生佩服。原來姑娘一路搶那掌門人之位,是給這個福大帥搗亂來著。」袁紫衣笑道:「不如咱二人齊心合力,把天下掌門人之位先搶他一半。這麼一來,福大帥那大會便七零八落,不成氣候。咱們再到會上給他一鬧,叫他從此不敢小覷天下武學之士。」胡斐連連鼓掌,說道:「好,就這麼辦。姑娘領頭,我跟著你出點微力。」袁紫衣道:「你武功遠勝於我,何必客氣?」自得他援手相救,本想自居師父、教他些江湖上行徑的心思,忽然間無影無蹤了。
胡斐道:「趙三哥和我曾在山東商家堡見過一個福公子,不知是不是便是這個福大帥?趙三哥說,他們紅花會曾擒拿過這福公子,這福公子見了趙三哥,害怕得很,急急忙忙便逃走了。」袁紫衣笑道:「紅花會拿過的福康安,便是這個福大帥。」
兩人說得高興,卻見大雨始終不止,反越下越大。廟後是一條山澗,山水沖將下來,轟轟隆隆,竟似潮水一般。那古廟年久破敗,到處漏水。胡斐與袁紫衣縮在屋角之中,眼見天色漸黑,烏雲竟似要壓到頭頂一般,看來已無法上路。胡斐到灶間找了些柴枝,在地下點燃了作燈,笑道:「大雨不止,咱們只好挨一晚餓了。」
火光映在袁紫衣臉上,紅紅的愈增嬌艷。她自回疆萬里東來,在荒山野地歇宿,原也視作尋常,但孤身與一個青年男子共處古廟,卻是從所未有的經歷,而自從得他援手之後,不禁對他心儀,心頭不由得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胡斐找些稻草,在神壇上鋪好,又在遠離神壇的地下堆了些稻草,笑道:「呂洞賓睡天上,落水狗睡地下。」說著在地下稻草堆里一躺,翻身向壁,閉上了眼。
袁紫衣暗暗點頭,心想他果然是個守禮君子,笑道:「落水狗,明天見。」躍上了神壇。她睡下後心神不定,耳聽著急雨打在屋瓦之上,噼噼啪啪亂響,想起在小客店中曾虛打胡斐,卻打了自己,更覺難為情,忽想:「如果他半夜裡伸手來抱我,那怎麼辦?」「什麼怎麼辦?自然狠狠地打!」但覺真要狠打,只怕也真捨不得。思前想後,既自傷身世,又覺不該去撩撥人家,今後不知如何著落,不由得垂下淚來,細聽胡斐鼻息漸沉,竟已無心無事地睡去,輕輕地道:「這小泥鮑,他倒睡得著,那也好,他沒想我!」直過了半個多時辰,才矇曨睡去。
睡到半夜,隱隱聽得有馬蹄之聲,漸漸奔近,袁紫衣翻身坐起。胡斐也已聽到,低聲道:「呂洞賓,有人來啦。」馬蹄聲越奔越近,還夾雜著車輪之聲。胡斐心想:「這場大雨自下午落起,中間一直不停,怎地有人冒著大雨,連夜趕路?」車馬到了廟外,一齊停歇。袁紫衣道:「他們要進廟來!」從神壇躍下,坐在胡斐身邊。
果然廟門呀的一聲推開了,車馬都牽到了前殿廊下。跟著兩名車夫手持火把,走到後殿,見到胡袁二人,道:「這兒有人,我們在前殿歇。」當即走了出去。只聽得前殿人聲嘈雜,人數不少,有的劈柴生火,有的洗米煮飯,說的話大都是廣東口音。亂了一陣,漸漸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