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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稍加休息,又到大廳,你看我,我看你,見對方身上衣履都煥然一新。程靈素低聲笑道:「胡大哥,過新年嗎?打扮得這麼齊整。」胡斐見她臉上薄施脂粉,清秀之中微增嬌艷之色,竟似越看越美,渾不似初會時那麼肌膚黃瘦,黯無光彩,笑道:「你可真像新娘子一般呢。」程靈素臉上一紅,轉過了頭不理。胡斐暗悔失言,但偷眼相瞧,她臉上卻不見有何怒色,目光中只露出又頑皮、又羞怯的光芒。
這時廳上又已豐陳酒饌,那商人向胡斐敬了三杯酒,轉身入內,回出時手捧托盤,盤中放著個紅布包袱,打開包袱,裡面是一本泥金箋訂成的簿子,封皮上寫著「恭呈胡大爺印斐哂納」九字。他雙手捧著簿子呈給胡斐,說道:「小人奉主人之命,將這份薄禮呈交胡大爺。」
胡斐不接,問道:「責主人是誰?何以贈禮小可?只怕是認錯了人。」那商人道:「錯不了的!敝上吩咐,不得提他名字,將來胡大爺自然知曉。」胡斐好生奇怪,接過錦簿,翻開一看,只見第一頁寫道:「上等水田四百一十五畝七分」,下面詳細註明田畝的四至和坐落,又註明佃戶為誰,每年繳租谷幾石几斗等等。
胡斐大奇,心想:「我要這四百多畝田幹什麼?」再翻過第二頁,見寫道:「莊子一座,五進,計樓房十二間,平房七十三間。」下面以小字詳註莊子東南西北的四至,以及每間房子的名稱,花園、廳堂、廂房,以至灶披、柴房、馬廄等等,無不書寫明白。再翻下去,則是莊子中婢僕的名字,日用金銀、糧食、牲口、車轎、家具、衣著等等。胡斐翻閱一遍,大是迷惘,將簿子交給程靈素,道:「你看。」程靈素看了,也猜不透是什麼用意,笑道:「胡大員外,恭喜發財!」
那商人道:「敝上說倉促之間,措備不周,實不成敬意。」頓了一頓,說道:「待會小人陪胡大爺,到房舍各處去瞧瞧。」胡斐問道:「你責姓?」那商人道:「小人姓張。這裡的田地房產,暫時由小人為胡大爺經管。胡大爺瞧著有什麼不合適,只須吩咐便是。小人做得不妥,胡大爺可請隨時換人。田地房屋的契據,都在這裡,請胡大爺收管。」說著又呈上許多文據。胡斐道:「你且收著。常言道:無功不受祿。如此厚禮,我未必能受呢。」那商人道:「胡大爺太謙了。敝上只說禮數太薄,著實過意不去。」
胡斐自幼闖蕩江湖,奇詭怪異之事,見聞頗不在少,但突然收到這樣一份厚禮,而送禮之人又避不見面,這種事卻從沒聽見過。看這姓張的步履舉止,決計不會武功,談吐中也毫無武林人物的氣息,瞧來他只是奉人之囑,不見得便知內情。
酒飯已罷,胡斐和程靈素到書房休息。但見書房中四壁圖書,幾列揪怦,架陳瑤琴,甚是雅致。一名書童送上清茶後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二人。
程靈素笑道:「胡員外,想不到你在這兒做起老爺來啦。」胡斐想想,也不禁失笑,隨即皺眉,說道:「我瞧送禮之人,只怕不安好心,但實在猜不出這人是誰?如此做法有甚用意?」程靈素道:「會不會是苗人鳳?」胡斐搖頭道:「這人雖跟我有不共戴天的深仇,但我瞧他光明磊落,慷慨豪爽,決不會幹這等鬼鬼祟祟的勾當。」程靈素道:「你助他退敵,又請我給他治好眼睛,他便送你一份厚禮,一來道謝,二來盼望化解怨仇,恐怕倒是一番美意。」胡斐道:「姓胡的豈能瞧在這金銀田產份上,忘了父母大仇?不!苗人鳳不會如此小覷了我。」程靈素伸伸舌頭,道:「倒是我小覷了你啦。」
兩人商量了半日,瞧不出端倪,決意便在此住宿一宵,好歹也要探出點線索。到了晚間,胡斐在後堂大房中安睡,程靈素的閨房卻設在花園旁的樓上。胡斐一生之中從未住過如此富麗堂皇的屋宇,而這屋宇居然歸自己所有,更加匪夷所思。
他睡到初更時分,輕輕推窗躍出,躥到屋面,伏低身子四望,見西面後院中燈火未熄,展開輕身功夫,奔了過去。足鉤屋檐,一個「倒卷珠簾」,從窗縫中向內張望,見那姓張的滴滴篤篤地打著算盤,正自算帳,另一個老家人在旁相陪。那姓張的寫幾筆帳,便跟那家人說幾句話,說的都是工薪柴米等等瑣事。
胡斐聽了半天,全無頭緒,正要回身,忽聽得東邊屋面上一聲輕響。他翻身站直,手握刀柄,見來的卻是程靈素。她做個手勢,胡斐縱身過去。程靈素悄聲道:「我前前後後都瞧過了,沒半點溪曉。你看到什麼沒有?」
胡斐搖了搖頭,再在窗縫中向內張望,見那姓張的從一隻大箱中取出一堆黃金元寶,足有六七十錠。他將金錠分批包好,再坐下書寫一張張泥金大紅紙箋,分別貼在金包之上,胡斐和程靈素遙遙望去,見紅箋上分別寫的是:「節禮恭呈制軍大人」、「節禮恭呈撫台大人」、「節禮恭呈府台大人」等等字樣。胡斐輕聲說道:「送禮之人結交大官,來頭著實不小。咱們明天細細再看,不忙揭穿他。」程靈素道:「是啊,要問是問不出什麼來的。」
兩人分別回房,這一晚各自提防,反覆思量,都沒睡得安穩。
次晨起身,便有童僕送上參湯、燕窩,跟著是麵餃點心,胡斐卻另有一壺狀元紅美酒。胡斐心想:「有程姑娘為伴,談談講講,倒也頗不寂寞。在這裡住著,說得上無憂無慮,快樂逍遙。」見程靈素稍施脂粉,容貌雖不算美,卻也頗覺俏麗,突然心中一動:「倘若我娶了她為妻,在這裡過些太平日子,那是一生中從未享過的福氣。袁姑娘雖比她可愛得多,但她不斷跟我作對,顯是鳳天南這大惡霸的爿黨。況且第一,她未必肯嫁我。第二,就算嫁了我,整天打打殺殺、吵吵鬧鬧,而程姑娘卻對我那麼好,在一起有趣得多。只不過這裡的主人結交官府,顯非良善之輩,我胡斐難道貪圖財富安逸,竟與這等人同流合污,狼狽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