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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姑自父親死後,無依無靠,今後生計全依賴著這個新丈夫,好容易盼到能做新嫁娘,拜堂成親,卻給一群如狼似虎的兇惡大漢闖進家來,亂打一場,還將她丈夫趕出家去。銀姑換下了新娘衣服,抱了女兒,當即追出佛山鎮去,盼望追上丈夫從此伴他一世。那晚天下大雨,把母女倆全身都打濕了。她在雨中又跌又奔地走出十來里地,忽見大路上有一個人俯伏在地。她只道是個醉漢,好心要扶他起來,哪知低頭一看,這人滿臉血污,早已死了,竟便是那個跟她拜了堂的魚行夥計。原來鳳老爺命人候在鎮外,下手害死了他。
銀姑傷心苦楚,真的不想再活了。她用手挖了個坑,埋了丈夫,便想往河裡跳去,但懷中的女娃子卻一聲聲哭得可憐。帶著她一起跳吧,怎忍得下心害死親生女兒?撇下她吧,這樣一個嬰兒留在大雨之中,也必死路一條。她思前想後,咬了咬牙,終於抱了女兒向前走去,說什麼也得把女兒養大。
程靈素聽袁紫衣說到這裡,淚水一滴滴地流了下來,聽袁紫衣住口不說了,問道:「袁姊姊,後來怎樣了?」袁紫衣取手帕抹了抹眼角,微微一笑,道:「你叫我姊姊,該當把解藥給我服了吧?」程靈素蒼白的臉一紅,低聲道:「原來你早知道了。」斟過一杯清茶,隨手從指甲中彈了一些淡黃色的粉末在茶里。
袁紫衣道:「妹子的心地倒好,早便在指甲中預備了解藥,想神不知鬼不覺地便給我服下。」說著端過茶來,一飲而盡。程靈素道:「你所中的也並不是什麼厲害毒藥,只不過要大病一場,委頓幾個月,好讓胡大哥去殺那鳳天南時,你不能再出手相救。」袁紫衣淡淡一笑,道:「我早知著了你道兒,只是你如何下的毒,我始終想不起來。進這屋子之後,我可沒喝過一口茶,吃過半片點心。」
胡斐心道:「原來袁姑娘雖極意提防,終究還是著了二妹的道兒。」他自見鍾兆文在程靈素家中酒水不沾,還是中毒而沉沉大醉,早知他二妹若要下毒,對方絕難躲閃。
程靈素道:「你和胡大哥在牆外相鬥,我擲刀給大哥。那口刀的刀刃上有一層薄薄毒粉,你的軟鞭上便沾著了,你手上也沾著了。待會得把單刀軟鞭用清水沖洗乾淨。」
袁紫衣和胡斐對望一眼,心想:「如此下毒,真叫人防不勝防。」
程靈素站起身來,斂衽行禮,說道:「袁姊姊,妹子跟你賠不是啦。我實不知中間有這許多原委曲折。」袁紫衣起身還禮,說道:「不用客氣,多蒙你手下留情,下的不是致命毒藥。」程靈素道:「姊姊這般美麗可愛,任誰見了,都捨不得當真害你。」袁紫衣微笑道:「你這才可愛呢!」兩人相對一笑。
胡斐道:「如此說來,那鳳天南便是你……你的……」
袁紫衣道:「不錯,鳳天南便是我的親生爹爹。他雖害得我娘兒倆如此慘法,但我師父言道:『人無父母,何有此身?』我拜別師父、東來中原之時,師父吩咐我說:『你父親作惡多端,此生必遭橫禍。他如遭難,你可救他三次,以了父女之情。自此之後,你是你,他是他,不再相干』,我媽一生遭到如此慘禍,全是為這鳳老爺所害。我來到中原,第一件事便是去廣東佛山鎮,要殺了這鳳天南為我媽報仇。早一晚夜裡,我到鳳家去踏勘,見到風老爺吩咐手下人,將大批金銀去分送京城以及湖南、廣東各處的大官大府,說是中秋節的節敬。又派人到各省各州府去送禮,受禮的都是江湖上著名的武林大豪,料想都是跟他一鼻孔出氣之人,不是魚肉鄉里的土豪,便是欺壓良善的惡霸。他跟著又與京里來的兩名武官會晤,說兵部尚書福康安請他去參與什麼天下掌門人大會,他兒子鳳一鳴也在一旁。這鳳一鳴是我哥哥,我見到他眉目鼻子生得和我有三分相像,再回頭瞧了鳳天南一眼,唉,老天爺待我不好,我的相貌,跟這大惡霸竟也有些兒相像。
「我心裡一酸,本來按著刀柄的手就鬆了開來。這人雖無惡不作,畢竟是我爹爹,我就想不認他,終究違背不了天意。第二天,我見到你大鬧英雄酒樓、英雄當鋪,再叫人抬了銀子去賭場大賭,我跟在閒人後面瞧熱鬧,心裡暗暗好笑,趙三……趙半山的這個把弟,果然英雄了得,可也當真胡鬧得緊……」說著抿嘴嫣然一笑。
卻見胡斐眼中射出怒色,胸口起伏,呼吸沉重,便說道:「胡大哥,你見義勇為,不畏強暴,小妹心裡真的很是佩服。鳳天南這般欺侮鍾家一家人,小妹本也十分憤怒,就算不是為了我媽的怨仇,我這番撞上了,也要出手管一管。後來見你和鳳家父子在北帝廟中相鬥,我想讓你殺了鳳天南最好,但鳳一鳴是我哥哥,這次也沒作惡,我卻想求你饒他一命。鳳天南給你逼得要揮棍自盡,我想也不想,便擲出指環,救了他一命。你給兩個小流氓騙得追了出去,我那時真蠢,竟也跟著去瞧熱鬧,待得想到其中有詐,趕回北帝廟時,鍾家三人都已給鳳天南殺了。胡大哥,真對不起,我要是能早回來得片刻,便能救了鍾家三人。這件事我懊悔了很久,心下好生過意不去,一路跟著你,想追上了你,向你好好地賠個不是。胡大哥,我要向你賠罪,早想好久啦,請你大人大量,原諒小女子自幼沒了父母,少了家教,多有胡作非為!」言語誠摯,臉上儘是溫柔神色,站起身來,屈膝為禮。胡斐也即站起,作揖還禮,說道:「胡斐生性莽撞,過去也多有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