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頁
胡斐側頭細看,這人明明是福康安,只裝得滿臉風塵之色,又換上了一身敝舊衣衫,但始終掩不住那股發號施令、統率豪雄的尊貴氣象,如這人相貌跟福康安極像,那也罷了,難道連大元帥的氣度風第華也學得如此神似?心想:「這一干人如此打扮,必是另有陰謀,我可不上這個當。」縱聲叫道:「福康安,你武功很好,我比你不上。可是你做下這許多傷天害理之事,我明知不是你敵手,也終究放你不過。」
福康安淡淡地道:「小兄弟,你武功很俊啊。我不是福康安。請問你尊姓大名?」胡斐怒道:「你還裝模作樣,戲耍於我,難道你不知道我名字麼?」
福康安身後一個四十來歲的高大漢子朗聲說道:「小兄弟,你氣概很好,當真是少年英雄,佩服,佩服。」胡斐向他望了一眼,但見他雙目中神光閃爍,威風澳凜,顯是一位武功極強的高手,油然而生欽服之心,說道:「閣下如此英雄豪傑,當世罕有,在下拜服之至,卻何苦為滿洲韃子做鹿犬?」那大漢微微一笑,說道:「北京城邊,天子腳下,你膽敢說這樣的話,不怕殺頭麼?」胡斐昂然道:「今日事已至此,殺頭便殺,又怕怎地?」
胡斐本來生性謹細,絕非莽撞之徒,只是他究屬少年,血氣方剛,眼看馬春花為福康安害得這等慘法,激動了俠義之心,一切全豁了出去,什麼也不理會了。
也說不定由於他念念不忘的美麗姑娘忽然之間變成了個尼姑,令他覺得世情慘酷,人生悲苦,要大鬧便大鬧一場,最多也不過殺頭喪命,又有什麼大不了?
他手按刀柄,怒目橫視著這馬上九人。那獨臂道人一縱下馬,也沒見他伸手動臂,眼前青光一閃,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拔劍手法之快,實是生平從所未見。
胡斐暗暗吃驚:「怎地福康安手下竟收羅了這許多高手人物?昨日掌門人大會之中,如有這些人在場鎮壓,說不定便鬧不成亂子。」他生怕獨臂道人挺劍刺來,斜身略閃,拔刀在手。那道人笑道:「看劍!」但見青光閃動,在一瞬之間,竟已連刺八劍。
這八劍迅捷無比,胡斐哪裡瞧得清劍勢來路,只得順勢揮刀招架。他家傳的胡家刀法非同小可,那獨臂道人八劍雖快,仍一一讓他擋住。八劍刺,八刀擋,噹噹噹噹噹噹噹噹,連響八下,清晰繁密,乾淨利落,胡斐雖略感手忙腳亂,但第九刀立即自守轉攻,回刀斜削出去。那獨臂道人長劍一掠,刀劍粘住,卻半點聲音也不發出來。
馬上諸人又齊聲喝彩:「好劍法,好刀法!」
福康安道:「道長,走吧,別多生事端了。」那道人不敢違拗主子之言,應道:「是!」可是他見胡斐刀法精奇,斗得興起,頗為戀戀不捨,翻身上馬,說道:「好小子,刀法不錯啊!」胡斐心中欽佩,道:「好道人,你的劍法更好!」跟著冷笑道:「可惜,可惜!」
那道人瞪眼道:「可惜什麼?我劍法中有什麼破綻?」胡斐道:「可惜你劍法中毫無破綻,為人卻有大大的破綻。一位武林高手,卻去做滿洲權貴的奴才。」
那道人仰天大笑,說道:「罵得好,罵得好!小兄弟,你有膽子再跟我比比劍麼?」胡斐道:「有什麼不敢?最多是比你不過,給你殺了。」那道人道:「好,今晚三更,我在陶然亭畔等你。你要是怕了,便不用來。」
胡斐昂然道:「大丈夫只怕英雄俠士,豈怕鷹犬奴才!」
那些人都大拇指一翹,喝道:「說得好!」縱馬而去,有幾人還不住地回頭相顧。
當胡斐和那獨臂道人刀劍相交之時,程靈素已從廟中出來,她先前怕胡斐和圓性有話要說,故意不出來打擾。待見到福康安時也大為吃驚,見九人遠去,說道:「大哥,怎地福康安到了這裡?今晚你去不去陶然亭赴約?」
胡斐沉吟道:「難道他真的不是福康安?那決計不會。我罵他那些衛士侍從是鷹犬奴才,他們怎地並不生氣,反贊我說得好?」程靈素又問:「今晚去不去赴約?」胡斐道:「自然去啊。二妹,你在這裡照料馬姑娘吧。」程靈素搖頭道:「馬姑娘是沒什麼可照料的了。她神志已失,支撐不到明天早晨。你約斗強敵,我怎能不去?」
胡斐道:「你拆散了福康安苦心經營的掌門人大會,此刻他必已查知原委。你和我同去,豈不兇險?」程靈素道:「你孤身赴敵,我怎能放心?有我在旁,總是多個幫手。」胡斐知她決定了的事無法違拗,這義妹年紀雖小,心志實比自己堅強得多,也只得由她。
程靈素輕聲問道:「袁……袁姑娘,她走了嗎?」胡斐點點頭,心中一酸,轉過身來,走人廟內,進了廂房,只聽馬春花微弱的聲音不住在叫:「孩子,孩子!福公子,福公子,我要死了,我只想再見你一面。」胡斐又是一陣心酸:「情之為物,竟如此不可理喻。福康安這般胃待她,可是她在臨死之時,還這樣的念念不忘於他。」
兩人走出數里,找到一家農家,買了些白米蔬菜,做了飯飽餐一頓,回來在神農廟中陪著馬春花,等到初更天時,便即動身。胡斐和:程靈素商量,福康安手下的武士邀約比武,定是不懷善意,不如早些相前往,暗中瞧瞧他們有何陰謀布置。
那陶然亭地處荒僻,其名雖日陶然,實則是一尼庵,名叫「慈悲庵」,庵中供奉觀音大士。胡斐和程靈素到得當地,但見四下裏白茫茫的一片,都是蘆葦,西風一吹,蘆絮飛舞,有如下雪,滿目儘是肅殺蒼涼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