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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又行,直至第三天傍晚,才上華山絕頂。青青聽袁承志詳細說過父親埋骨之所四周的景物,這時抬頭望見峭壁,見石壁旁孤松怪石,流泉飛瀑,正和袁承志所說的一模一樣,不禁一陣心酸,流下淚來。
何紅藥厲聲道:「他躲在哪裡?」青青向峭壁一指道:「那石壁上有一個洞,爹爹就住在這裡面。」何紅藥側頭回想,記得當年金蛇郎君藏身之處確是在此左近,咬牙切齒地說道:「好,咱們上去見他。」青青見她神色可怖,雖然自己死志已決,卻也不禁打了個寒噤。
兩人繞道盤向峭壁頂上,走出數十步,忽聽得轉角處傳來笑語之聲。
何紅藥拉著青青往草叢裡縮身藏起,右手五根帶著鋼套的指甲抵住她咽喉,低聲喝道:「不許做聲!」從草叢中望出去,只見一個老道和一個中年人談笑而來。
青青認得是木桑道人和袁承志的大師兄銅筆鐵算盤黃真,這兩人武功都遠勝何紅藥,但自己只要一動,五枚毒指甲不免立時嵌入喉頭,只聽黃真笑道:「師父他老人家這幾天就快上山啦。小師弟日內總也便到。道長不愁沒下棋的對手。」木桑笑道:「要不是貪下棋,你們華山派聚會,我老道巴巴地趕來幹嗎呀?湊熱鬧麼?」兩人不住說笑,逐漸遠去。
何紅藥深知華山派的厲害,聽說他們要在此聚會,心想險地不可多耽。當下伏低身子,慢慢爬到峭壁之側,從背囊里取出繩索,一端縛住一棵老樹,另一端縛著自己和青青,緩緩縋下,那是她昔年曾做過多次之事。當年那負心郎手執金蛇劍,惡狠狠地守在峭壁山洞口的情景,驀地出現在腦海,景物如昨,不知這人此刻是否便在洞裡。青青見到峭壁上的洞穴痕跡,叫道:「是這裡了!」
何紅藥心突突亂跳,數十年來,長日凝思,深宵夢回,無一刻不是想到與這負心郎重行會面的情景,或許,要狠狠折磨他一番,再將他打死,又或許,竟會硬不起心腸而饒了他,內心深處,實盼他能回心轉意,又和自己重圓舊夢,即使他要狠狠地鞭打自己一頓出氣,甚至殺了自己,那也由得他。這時相見在即,只覺身子發顫,手心裡都是冷汗。
當日啞巴取了金蛇劍後,出洞後仍用石塊封住洞口,怕人闖入。何紅藥見洞口只剩一個小孔,右手亂挖亂撬,把洞穴周圍的磚石青草撥開。何紅藥命青青先進洞去,掌心中扣了劇毒鋼套,謹防金蛇郎君突襲。
青青進洞之後,早已淚如雨下,越向內走,越是哭得抽抽噎噎。進不數步,洞內已是一團漆黑。何紅藥打亮火折,點燃繩索,命青青拿在手裡照路。青青一呆,心想:「燒了繩索,怎生回上去?我反正是死在這裡陪爹爹媽媽的了,難道她也不回去?」
何紅藥愈向內走,愈覺山洞不是有人居住的模樣,疑心大盛,突然一把叉住青青的脖子,喝道:「你跟老娘搗鬼,要叫你不得好死!」
驀地里寒風颯然襲體,火光顫動,來到了空廓之處,有如一間石室。何紅藥心中大震,舉起火繩四下照看,見四壁刻著無數武功圖形,一行字寫道:「重寶秘術,付與有緣,入我門來,遇禍莫怨。」金蛇郎君和她雖然相處時日無多,但給她繪過肖像,題過字,他的筆跡早已深印心裡,然文字在壁,人卻不見,不覺心痛如絞,高聲叫道:「雪宜,你出來!你想不想見我啊?」這一聲叫喊,只震得泥塵四下撲簌簌地亂落。
她回頭厲聲問青青道:「他哪裡去了?」青青哭著往地下一指,道:「他在這裡!」何紅藥眼前一黑,伸手抓住青青手腕,險些兒暈倒,嘶啞了嗓子問道:「什麼?」
青青道:「爹爹葬在這裡。」何紅藥道:「哦……原來……他……他已經死了。」這時再也支持不住,騰的一聲,跌坐在金蛇郎君平昔打坐的那塊岩石上,右手撫住了頭,淚如雨下,悲苦之極,數十年蘊積的怨毒一時盡解,舊時的柔情蜜意陡然間又回到了心頭,低聲道:「你出去吧,我饒了你啦!」
青青見她如此悲苦,不覺憐惜之情油然而生,想起爹爹對她不起,袁承志也是這般負心,兩人實是同病相憐,忽然撲過去抱住了她,放聲痛哭。
何紅藥道:「快出去,繩子再燒一陣,你永遠回不上去了。」青青道:「你呢?」何紅藥道:「我在這裡陪你爹爹!」青青道:「我也不上去了。」何紅藥陷入沉思,對青青不再理會,忽然伸手在地下如痴如狂般挖掘。
青青驚道:「你幹什麼?」何紅藥悽然道:「我想了他二十年,人見不到,見見他的骨頭也好。」青青見她神色大變,又驚又怕。
洞內土石質地鬆軟,何紅藥右掌猶如一把鐵鍬,不住在泥石中掏挖。挖了好一陣,坑中已露出一堆骨殖,正是袁承志當年所葬的金蛇郎君骸骨。青青撲在父親的遺骨上,縱聲痛哭。
何紅藥再挖一陣,倏地在土坑中捧起一個骷髏頭來,抱在懷裡,又哭又親,叫道:「夏郎,夏郎,我來瞧你啦!」一會又低低地唱歌,唱的是擺夷小曲,青青一句不懂。
何紅藥鬧了一陣,把骷髏湊到嘴邊狂吻;突然驚呼,只覺面頰上給尖利之物刺了一下。她把骷髏往外一挪,在火光下細看時,見骷髏的牙齒中牢牢咬著一根小小金釵。金釵極短,初時竟沒瞧見。何紅藥伸指插到骷髏口中用力扳動,骷髏牙齒脫落,金釵跌落。她撿了起來,拭去塵土,臉色大變,厲聲問道:「你媽媽名叫『溫儀』?」青青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