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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大娘望著承志,心想:「瞧不出他小小年紀,居然有此俠義心腸。咱們在這裡是不能耽了,倒要好好成全他一番。」對小慧道:「你也去睡,今天晚上咱們就得走。」
小慧隨著她母親東遷西搬慣了的,也不以為奇。安大娘收拾了一下隨身物件,打了兩個包裹。三人吃過晚飯後,秉燭而坐。她並不閂門,似乎另有所待。
袁承志見她秀眉緊蹙,支頤出神,一會兒眼眶紅了,便似要掉下淚來,心想:「那胡老三說,安嬸嬸的丈夫派他來接小慧回去,不知為了什麼。她丈夫欺侮安嬸嬸,等我長大了,練好了武藝,定要打她丈夫一頓,給安嬸嬸出氣。只是小慧見我打她爹爹,不知會不會不高興。」又想:「那胡老三說他是錦衣衛的,哼,錦衣衛的人壞死了,我媽媽便是給他們捉去害死的。終有一天,我要大殺錦衣衛的人,給媽媽報仇。」
袁崇煥被崇禎處死後,兄弟妻子都為皇帝下旨充軍三千里。錦衣衛到袁家拿人,袁崇煥的舊部先已得訊,趕去將袁承志救了出來,袁夫人卻未能救出。當年錦衣衛抄家拿人、如虎似狼的兇狠模樣,已深印在袁承志小小的腦海之中。
第三回 經年親劍鋏 長日對楸枰
二更時分,門外輕輕傳來腳步聲,一人飄然進來,便是那個啞巴。他身材魁梧壯實,行路卻輕飄飄的,落地僅有微聲。
袁承志見到啞巴,心中大喜,撲上去拉住了他,連問:「崔叔叔呢?」竟忘了他是啞的。啞巴咧開了嘴只傻笑,顯然再見到袁承志也很高興,過了一會兒,才向安大娘指手畫腳地做了一陣手勢。
安大娘向袁承志道:「崔叔叔沒事,你放心。」和啞巴打了一陣手勢,啞巴不住點頭,雙手連連鼓掌,啪啪聲響。袁承志卻不知他對什麼事如此衷心贊成。
安大娘拉著袁承志,走到內室,並排坐在床沿上,說道:「承志,我一見你就很喜歡,就當你是我的親兒子一般。今天你不顧性命地相救小慧,我更加永遠忘不了你。今晚我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你跟著啞伯伯去。」袁承志道:「安嬸嬸,我跟你一起去。」
安大娘微笑道:「我也捨不得你啊。我要啞伯伯帶你到一個人那裡,他曾教過你崔叔叔武功。你崔叔叔只跟他學了兩個月武藝,就這般了得。這位老前輩的武功天下無雙,我要你去跟他學。」袁承志聽得悠然神往。
安大娘道:「他平生只收過兩個真正的徒弟,那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只怕他未必肯再收徒弟。不過你資質好,心地善良,我想他一定喜歡。啞伯伯是他僕人,我請他帶你去求他。你好好去吧。要是他真的不肯收你,啞伯伯會把你送回到我這裡。」承志點頭答應,心想那人如不肯收我,倒也很好。
安大娘又叮囑道:「這位老前輩脾氣很古怪,你不聽話,他固然不喜歡,太聽話了,他又嫌你太蠢,沒自己主意,只好碰你的緣法吧。」從腕上脫下一隻金絲鐲子,給他戴在腕上,輕輕一捏,金絲鐲子便即收小,不再落下,笑道:「等你武功學好,成為大孩子時,別忘記安嬸嬸和小慧妹子!」
承志道:「我永遠不會忘記。要是那位老前輩肯收我,安嬸嬸你有空時,就帶小慧妹妹來瞧瞧我。」安大娘眼圈紅了,說道:「好的,我會時時記著你。」
安大娘寫了封信,交給啞巴轉呈他主人。四人出門,分道而別。
袁承志與安大娘及小慧雖然相處並無多日,但母女二人待他極為親切,日間一戰,更是共經生死患難,分別時均感戀戀不捨。
啞巴知袁承志受了傷,流血甚多,身子衰弱,於是把他抱在手裡,邁開大步,行走若飛。
這般曉行夜宿,不斷向北行了一個多月。袁承志傷處也已好了,只是左眉上留下個小小疤痕。每日傍晚,啞巴也不在客店投宿,隨便找個岩洞或是破廟歇了。在客店打尖時,都是袁承志出口要食物。啞巴對吃什麼並無主見,拿來就吃,一頓至少要吃兩斤面。袁承志打手勢問他到什麼地方,他總是向西北而指。
又行多日,深入群山,愈走愈高,到後來已無道路可循。啞巴手足並用,攀藤附葛,盡往高山上爬去,過了一峰又一峰,山旁儘是萬丈深谷。袁承志攬住他頭頸,雙手拼命摟緊,唯恐一失手便粉身碎骨。如此攀登了一天,上了一座高峰的絕頂,峰頂是塊大平地,四周古松聳立,穿過松林,眼前出現五六間石屋。
啞巴臉露笑容,拉著袁承志的手走進石屋,屋內塵封蛛結,顯是許久沒人住了。他拿了一把大掃帚,里里外外打掃乾淨,然後燒水煮飯。在這險峰頂上,也不知糧食和用具是如何搬運上來的。
過了三天,袁承志心急起來,做手勢問師父在什麼地方。啞巴指指山下,袁承志示意要下去,啞巴搖頭不許。袁承志無奈,只得苦挨下去,與啞巴言語不通,險峰索居,頗苦寂寞,憶及與安大娘母女相處時的溫馨時日,恨不能插翅飛了回去。
一天晚上,睡夢中忽覺燈光刺眼,揉揉眼睛,坐起身來,只見一個老人手執蠟燭,站在床前。那老人鬚眉俱白,但紅光滿面,笑嘻嘻地打量自己。
袁承志爬下炕來,恭恭敬敬地向他磕了四個頭,叫道:「師父,你老人家可來啦!」那老人呵呵大笑,說道:「你這娃兒,誰教你叫我師父的?你怎知我准肯收你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