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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在南京尋訪了七八天,沒找到絲毫線索。袁承志便要去安慶府尋師,青青說既然到了南京,總得查個水落石出才罷。兩人又探問了五六日。有人說徐大將軍的後人在永樂皇帝時改封定國公,府第聽說現今是在北京順天府。有人說大將軍逝世後追封中山王,南京鐘山有中山王墓,兩位不妨去瞧瞧。又有人說,南京守備國公爺倒是姓徐,但他住在守備府,卻不知魏國公府在哪裡。兩人去守備府察看,卻見跟地圖上所繪全然不對。

    這一晚兩人雇了艘河船,在秦淮河中遊河解悶。承志道:「你爹爹何等本事,他得了這張地圖卻找不到寶藏,可見這件事本來是很渺茫的。」青青道:「我爹爹明明這樣寫著,哪會有錯?又不是一兩金子、二兩銀子的事,當然不會輕輕易易就能得到。」承志道:「再找一天,要是仍無端倪,咱們可得走了。」青青道:「再找三天!」承志笑道:「好,依你,三天就三天。你道我不想找到寶藏麼?」

    河中笙歌處處,槳聲輕柔,燈影朦朧,似乎風中水裡都有脂粉香氣。這般旖旎風光承志固是從所未歷,青青僻處浙東,卻也沒見過這等煙水風華的氣象。她喝了幾杯酒,臉上酡紅,聽得鄰船上傳來陣陣歌聲,盈盈笑語,不禁有微醺之意,笑道:「大哥,咱們叫兩個姐兒來唱曲陪酒好嗎?」承志登時滿臉通紅,說道:「你喝醉了麼?這麼胡鬧!」

    遊船上的船夫接口道:「到秦淮河來玩的相公,哪一個不叫姐兒陪酒?兩位相公如有相熟的,小的就去叫來。」承志雙手亂搖,連叫:「不要,不要!」

    青青笑問船夫:「河上哪幾位姑娘最出名呀?」船夫道:「講到名頭,像卞玉京啦,柳如是啦,董小宛啦,李香君啦,哪一位都是才貌雙全,又會做詩,又會唱曲的美貌姑娘。」青青道:「那麼你把什麼柳如是、董小宛給我們叫兩個來吧。」船夫伸了舌頭,笑道:「你這位相公定是初來南京。」青青道:「怎麼?」船夫道:「這些出名的姑娘,相交的不是王孫公子,就是出名的讀書人。尋常做生意的,就是把金山銀山抬去,要見她們一面,也未必見得著呢,又怎隨便叫得來?」青青啐道:「一個妓女也有這麼大的勢派?」

    船夫道:「秦淮河裡有的是好姑娘,小的給兩位相公叫兩個來吧。」袁承志道:「咱們要回去啦,改天再說吧。」青青笑道:「我可還沒玩夠!」對船夫道:「你叫吧!」

    那船夫巴不得有這麼一句話,放開喉嚨喊了幾聲。不多一刻,一艘花舫從河邊轉出,兩名歌女從跳板上過來,向承志與青青福了兩福。承志起身回禮,神色尷尬。青青卻大模大樣地端坐不動,只微微點了點頭,見承志一副狼狽模樣,心中暗暗好笑,又想:「他原是個老實頭,就算心裡對我好,料他也說不出口。」

    那兩名歌女姿色平庸。一個拿起簫來,吹了個《折桂令》的牌子,倒也悠揚動聽。青青知道這等曲牌該用笛吹奏,但女子吹簫較為文雅。

    另一個歌女對青青道:「相公,我兩人合唱個《掛枝兒》給你聽,好不好?」青青笑道:「好啊。」那歌女彈起琵琶,唱的是男子腔調,唱道:我教你叫我,你只是不應,不等我說就叫我,才是真情。要你叫聲『親哥哥』,推什麼臉紅羞人?你口兒里不肯叫,想是心裡兒不疼。你若疼我是真心也,為何開口難得緊?

    袁承志聽到這裡,想起自己平時常叫「青弟」,可是她從來就不叫自己一聲「哥哥」,只是叫「承志大哥」,要不然便叫「大哥」,不由得向青青瞧去。只見她臉上暈紅,也正向自己瞧來,兩人目光相觸,都感不好意思,同時轉開了頭。只聽那歌女又唱道:俏冤家,非是我好教你叫,你叫聲無福的也自難消。你心不順,怎肯便把我來叫?叫的這聲音兒嬌,聽的往心窩裡燒。就是假意兒的殷勤也,比不叫到底好!

    另一個歌女以女子腔調接著唱道:

    俏冤家,但見我就要我叫,一會兒不叫你,你就心焦。我疼你哪在乎叫與不叫。叫是口中歡,疼是心想著。我若疼你是真心也,就不叫也是好。

    歌聲嬌媚,袁承志和青青聽了,都不由得心神蕩漾。

    只聽那唱男腔的歌女唱道:

    我只盼,但見你就聽你叫,你卻是怕聽見的向旁人學。才待叫又不叫,只是低著頭兒笑,一面低低叫,一面把人瞧。叫得雖然艱難也,心意兒其實好。

    兩人最後合唱:「我若疼你是真心也,便不叫也是好!」琵琶玎玎琤琤,輕柔流蕩,一聲聲挑人心弦,襯著曲詞,當真如蜜糖里調油、胭脂中摻粉,又甜又膩,又香又嬌。

    袁承志一生與刀劍為伍,識得青青之前,結交的都是豪爽男兒,哪想得到單是叫這麼一聲,其中便有這許多講究。想到曲中纏綿之意,綢繆之情,不禁心怦怦作跳。

    青青眼皮低垂,從那歌女手中接過簫來,拿手帕蘸了酒,在吹口處擦乾淨了,接嘴吐氣,吹了起來。袁承志當日在靜岩玫瑰坡上曾聽她吹簫,這時河上波光月影,酒濃脂香,又是一番光景。簫聲婉轉清揚,吹的正是那《掛枝兒》曲調,想到「我若疼你是真心也,便不叫也是好」那兩句,燈下見到青青的麗色,不覺心神俱醉。

    袁承志聽得出神,沒發覺一艘大花舫已靠到船邊,只聽得有人哈哈大笑,叫道:「好簫,好簫!」接著三個人跨上船來。青青見有人打擾,心頭恚怒,放下簫管,側目斜視。見上來三人中前面一人搖著摺扇,滿身錦繡,三十來歲年紀,生得細眉細眼,皮肉比之那兩個歌女還白了三分。後面跟著兩個家丁,提著的燈籠上面寫著「總督府」三個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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