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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青提了兩條桌腿,護住面門,急叫:「快!你。」袁承志提起鐵鏈,混元功內勁到處,一提一拉,大鐵錨呼的一聲,離岸向船頭飛來。榮彩和溫青大驚,忙向兩側躍開,回頭看袁承志時,但見他手中托住鐵錨,緩緩放落船頭。鐵錨一起,大船登時向下游流去,與岸上眾人慢慢遠離。榮彩見他如此功力,料知若再逗留,決計討不了好,雙足一頓,提氣向岸上躍去。
袁承志看他身法,知他躍不上岸,提起一塊船板,向江邊擲去。榮彩下落時見足底茫茫一片水光,正自驚惶,突見船板飛到,恰好落在腳下水面之上,大喜過望,左腳在船板上一借力,躍上了岸。暗暗感激他好意,又不禁佩服他的功力,自己人先躍出,他飛擲船板,居然能及時趕到。
溫青哼了一聲,道:「不分青紅皂白,便是愛做濫好人!到底你是幫我呢,還是幫這老頭兒?讓他在水裡浸一下,喝幾口江水不好嗎?又不會淹死人。」
袁承志知這人古怪,不願再理。心想這種人以少惹為妙,自己救了他性命,他非但毫不感恩,反如此無禮數說。當下也不接口,回到艙里睡了。
次日下午船到衢州,袁承志謝了龍德鄰,取出五錢銀子給船老大。龍德鄰定要代付,袁承志推辭不得,只得又作揖相謝。
溫青對龍德鄰道:「我知你不肯替我給船錢,哼,你就是要給,我也不要你的。」從包裹中取出一隻十兩重的銀元寶,擲給船老大,道:「給你。」船老大見這麼大一隻元寶,嚇得呆了,說道:「我找不出。」溫青道:「誰要你找?都給你。」船老大不敢相信,說道:「不用這許多。」溫青罵道:「囉唆什麼?我愛給這許多,就給這許多,你招得我惱起上來,把你船底上打幾個窟窿,叫你這條船沉了!」船老大昨晚見他力殺數人,兇狠異常,不敢多說,連謝也不敢謝,忙收起元寶。
溫青在桌上打開包裹,一陣金光耀眼,包裹中累累皆是黃金,十兩一條的金條總有二百來條。他右拳在金條堆中切了下去,從中平分為兩份,將一份包入包裹,背在背上,雙手把另一堆金條推到袁承志面前,說道:「給你!」袁承志不解,問道:「什麼?」
溫青笑道:「你當我真的把金子拋到了江里嗎?讓他們去江底瞎摸,摸來摸去只是衣服包著的一塊壓艙石。」說著咯咯大笑,只笑得前仰後合,伏在桌子上身子發顫。
袁承志也不禁佩服他的機智。心想這人年紀比自己還輕著一兩歲,連榮彩這樣的老手也給他瞞過,說道:「我不要,你都拿去,我幫你並非為了金子。」溫青道:「這是我送給你的,又不是你自己拿的,何必裝偽君子?」袁承志不住搖頭。
龍德鄰雖是富商,但黃澄澄一大堆金子放在桌上,一個定然不要,一個硬要對方拿去,這樣的事情固然聞所未聞,此刻親眼目睹,兀自不信,只道袁承志嫌少。
溫青怒道:「不管你要不要,我總是給了你。」突然躍起,縱上岸去。
袁承志出其不意,一呆之下,忙飛身追出,兩個起落,已搶在他面前,雙手一攔,說道:「別走,你把金子帶去!」溫青沖向右,他攔在右面,溫青沖向左,又被他搶先擋住。溫青幾次闖不過,發了脾氣,舉掌向他劈面打去。袁承志舉左掌輕輕一架,溫青已自抵受不住,向後連退三步,這才站住。他知道無法衝過,忽然往地下一坐,雙手掩面,放聲大哭,袁承志大奇,連問:「我震痛了你嗎?」溫青「呸」了一聲:「你才痛呢!」一笑躍起。袁承志不敢再追,目送他背影在江邊隱去。
眼見他一身武功,殺人不眨眼,明明是個江湖豪客,哪知又哭又笑,竟如此刁鑽古怪。不由得搖搖頭回到船內,把金條包起,與龍德鄰拱手作別。
他在衢州城內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住下,心想:「這一千兩黃金來路不正,我決不能收。我不過見他可憐,才出手相助,豈能收他酬謝?那老頭說他們棋仙派在衢州靜岩,我何不找到他家裡去?他如再撒賴,我放下金子便走。」
翌日問明了靜岩的途徑,負了金子,邁開大步走去。靜岩離衢州二十多里,他腳步迅速,不消半個時辰就到了。
靜岩是個小鎮,附近便是爛柯山。相傳晉時樵夫王質入山采樵,觀看兩位仙人對弈,等到一局既終,回過頭來,自己的斧頭柄已經爛了,回到家來,人事全非,原來入山一去已經數十年。爛柯山上兩峰之間有一條巨大的石樑相連,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搬上。當地故老相傳是神仙以法力移來,靜岩鎮附近另有一鎮,名為石樑,即以此命名。棋仙派之名,也當是從仙人對弈而起。
袁承志來到鎮上,迎面遇見一個農婦,問道:「大嫂,請問這裡姓溫的住在哪裡?」那農婦吃了一驚,說道:「不知道!」臉上一副嫌惡的神氣,掉頭便走。
袁承志走到一家店鋪,向掌柜的請問。那掌柜淡淡地道:「老兄找溫家有什麼事?」袁承志道:「我要去交還一些東西。」那掌柜冷笑道:「那麼你是溫家的朋友了,又來問我幹什麼?」袁承志討了個沒趣,心想這裡的人怎地如此無禮。見街邊兩個小童在玩耍,摸出十個銅錢,塞在一個小童的手裡,說道:「小兄弟,你帶我到溫家去。」那小童本已接過了錢,聽了他的話,把錢還他,氣忿忿地道:「溫家?那邊大屋子就是,這鬼地方我可不去。」袁承志這才明白,原來姓溫的在這裡搞得天怒人怨,沒人肯跟他家打交道,倒不是此地居民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