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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來到贛東玉山,吃過飯後,到碼頭去搭船東行。見江邊停了艘大船,相問之下,說是上饒一個富商包了到浙江金華去買賣商貨的,袁承志便求附載。船老大貪著多得幾個船錢,和包船的富商龍德鄰商量。龍德鄰見他是個儒生,也就允了。
船老大正要拔篙開航,忽然碼頭上匆匆奔來一個少年,叫道:「船老大,我有急事要去衢州,請你行個方便,多搭我一人。」
袁承志聽這人聲音清脆悅耳,抬頭看時,不禁一呆,見是一個面貌俊秀的美貌少年。這人十八九歲年紀,穿一件石青色緞衫,頭頂青巾上鑲著塊白玉,衣履精雅,背負包裹,皮色白膩,一張臉白裡透紅,說得上是雪白粉嫩。龍德鄰見這少年服飾華貴,人才出眾,心生好感,命船老大放下跳板,把他接上船來。
那青衫少年踏步上船,那船便微微一沉,袁承志心下暗奇,瞧他身形瘦弱,不過百斤上下,但這船一沉之勢,卻似有兩百多斤重物壓上一般,他背上包裹不大,怎會如此沉重?那少年上船之後,船就開了。
那青衫少年走進中艙,與龍德鄰、袁承志見禮,自稱姓溫名青,因得知母親患病,是以趕著回去探望。他見了龍德鄰不以為意,一雙秀目,卻不住向袁承志打量,問道:「聽袁兄口音,好似不是本地人?」袁承志道:「小弟原籍廣東,從小在陝西居住,江南還是生平第一次來。」溫青問道:「袁兄去浙江有何貴幹?」袁承志道:「我是去探訪個朋友。」
正說到這裡,忽然兩艘小船運櫓如飛,從座船兩旁搶了過去。溫青眼盯小船,直望著兩船轉了個彎,為前面的山崖擋住,這才不看。
中飯時分,龍德鄰好客,邀請兩人同吃。袁承志量大,一餐要吃三大碗,雞魚蔬菜都吃了不少,溫青卻只吃一碗,甚是秀氣文雅。
剛吃過飯,水聲響動,又是兩艘小船搶過船旁。一艘小船船頭站著一名大漢,望著大船狠狠瞪了幾眼。溫青秀眉微豎,滿臉怒色。袁承志心感奇怪:「他為什麼見了這兩艘小船生氣?」溫青似乎察覺到了,微微一笑,臉色登轉柔和。接過船伙泡上來的一杯茶,啜了一口,似嫌茶葉粗澀,皺了眉頭,把茶杯放在桌上。
到了傍晚,船在一個市鎮邊停泊了。袁承志想上岸遊覽,龍德鄰不肯遠離貨物,邀溫青時,他嘴唇一扁,神態輕蔑,說道:「這種荒野地方,有什麼可玩的?」似是譏他沒見過世面。袁承志覺這少年驕氣迫人,卻也不以為忤。他見江南山溫水軟,景色秀麗,與華山的雄奇險峻全然不同,一路上從不肯錯過了遊覽的機緣。上岸四下閒逛,買了幾斤桔子回船,想請龍德鄰和溫青吃時,見兩人都已睡了,便也解衣就寢。
睡到中夜,睡夢中忽聽遠處隱隱有唿哨之聲。袁承志登時醒轉,想起師父所說江湖上的種種變故情狀,料知有事,悄悄在被中穿了衣服。
不久櫓聲急響,下游有船上來。只見溫青突然坐起,原來他並未脫衣,又見他從被窩中取出一柄精光耀眼的長劍,躍到船頭。
袁承志一驚,揣測:「莫非他是水盜派來臥底的,要打劫這姓龍的商人?」師父離山之時,曾說世間方亂,道路不靖,帶著長劍惹眼,不免多生事端。因此他遵師父之囑,隨身只帶一柄匕首,那柄平日習練劍法的長劍留在華山。當下一摸身邊匕首,坐起身來。
只聽得對面小船搖近,船頭上一個粗暴的聲音喝道:「姓溫的,你講不講江湖義氣?」溫青叱道:「講又怎樣,不講又怎樣?」那人叫道:「我們辛辛苦苦從九江一路跟蹤下來,你倒好,半路里殺出來吃橫樑子!」
這時龍德鄰也已驚醒,探頭張望,見四艘小船上火把點得晃亮,船頭上站滿了人,個個手執兵刃,登時嚇得不住發抖。袁承志已聽出其間過節,安慰他道:「莫怕,沒你的事!」龍德鄰道:「他……他們不是來搶我貨物……貨物的強人麼?」
溫青喝道:「天下的財天下人發得,難道這金子是你的?」那人道:「快把二千兩金子拿出來,大家平分了。咱們雙方各得一千兩,就算便宜你。」溫青叫道:「呸,你想麼?」小船上兩名大漢怒道:「沙大哥,何必跟這橫蠻的東西多費口舌!他不要一千兩金子,那就一個子兒也不給他。」手執兵刃,向大船上縱來。
龍德鄰聽他們喝罵,本已全身發抖,這時見小船上兩人跳將過來,更是魂飛魄散,大聲道:「袁……袁相公,強人……強人來打劫……打劫啦。」袁承志將他拉到自己身後,低聲道:「別怕。」
只見溫青身子稍偏,左足飛起,撲通一聲,將左邊一人踢下了江去,跟著右手長劍斬落,來人舉刀擋架,哪知他長劍忽地斜轉,避過刀鋒,順勢削落,喀嚓一聲,那人連肩帶刀,都給削了下來,跌在船頭,暈了過去。溫青冷笑一聲,叫道:「沙老大,別讓這些膿包來現世啦。」對面那大漢哼了一聲,道:「去抬老李回來。」小船上兩人空手縱將過來,溫青只是冷笑,並不理會,讓兩人將右膀被削之人抬了回去。不久跌在江中那人也濕淋淋地爬上小船。
沙老大叫道:「我們游龍幫跟你棋仙派素來河水不犯井水。我們當家的衝著你五祖面子,不來跟你為難,可別當我們是好惹的。」
袁承志聽他提到棋仙派,心中一凜:「那天到華山來的張春九,不是自稱棋仙派麼?這姓溫的跟他是一派,只怕也是個邪惡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