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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金華,兩人入客店投宿。青青上街買了套男人衣巾,又改穿男裝。袁承志知她倉猝離家,身邊沒帶什麼錢,乘她外出時在她衣囊中放了兩錠銀子。青青回來後,撅起了嘴,將銀子送回他房中。
這天晚上她出去做案,在一家富戶盜了五百多兩銀子。第二天金華城裡便轟傳起來。
袁承志料知是她幹的事,不禁暗皺眉頭,真不懂得她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忽然大發脾氣?如何對付實是一竅不通。軟言相求吧?不知怎生求懇才是;棄之不理吧?又覺讓她一個少女孤身獨闖江湖,未免心有不忍。想來想去,不知如何是好。
這日兩人離了金華,向義烏行去。青青沉著臉在前,袁承志跟在後面。
行了三十多里,忽然天邊烏雲密布,兩人忙加緊腳步,行不到五里,大雨已傾盆而下。袁承志帶著雨傘,青青卻嫌雨傘累贅沒帶。她展開輕功向前急奔,附近卻沒人家,也無廟宇涼亭。袁承志腳下加快,搶到她前面,遞傘給她。青青伸手把傘一推。袁承志道:「青弟,咱們是結義兄弟,說是同生共死,禍福與共。怎麼你到這時候還在生哥哥的氣?」
青青聽他這麼說,氣色稍和,道:「你要我不生氣,那也容易,只消依我一件事。」袁承志道:「你說吧,別說一件,十件也依了。」青青道:「好,你聽著。從今而後,你不能再見那個安姑娘和她母親。如你答允了,我馬上向你賠不是。」說著嫣然一笑。
袁承志好生為難,心想安家母女對己有恩,將來終須設法報答,無緣無故地避不見面,那成什麼話?這件事可不能輕易答允,不由得頗為躊躇。
青青俏臉一板,怒道:「我原知你捨不得你那小慧妹妹。」轉過身來,向前狂奔。袁承志大叫:「青弟,青弟!」青青充耳不聞,轉了幾個彎,見路中有座涼亭,便直衝進去。
袁承志奔進涼亭,見她已全身濕透。其時天氣正熱,衣衫單薄,雨水浸濕後甚是不雅,青青又羞又急,伏在涼亭欄杆上哭了出來,叫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袁承志心想:「這倒奇了,我幾時欺侮過你了?」當下也不分辯,解下長衫,給她披在身上。他有傘遮雨,衣衫未濕。尋思:「到底她要什麼?心裡在想什麼?我可一點也不懂。小慧妹妹又沒得罪她,為什麼要我今後不可和她再見?難道為了小慧妹妹向她索討金子,因而害死她媽媽?這可也不能怪小慧啊。」他將呂七先生、溫氏五老這些強敵殺得大敗虧輸,心驚膽寒,也不算是何等難事,可是青青這個大姑娘忽喜忽嗔,忽哭忽笑,實令他搔頭摸腮,越想越是糊塗。他一生從沒跟年輕姑娘打過交道,青青偏又加倍刁蠻,當真令他手足無措。
青青想起母親慘死,索性放聲大哭起來,直哭得袁承志頭暈腦漲,不知如何是好。過了一陣,雨漸漸停了,青青卻仍哭個不休。她偷眼向袁承志一瞥,見他也正望著自己,忙轉過眼光,繼續大哭。袁承志也橫了心,心想:「看你有多少眼淚!」
正自僵持不決,忽聽得腳步聲響,一個青年農夫扶著一個老婦走進亭來。老婦身上有病,哼個不停。那農夫是他兒子,不住溫言安慰。青青見有人來,便收淚不哭了。
袁承志心念一動:「我試試這法兒看。」過不多時,這對農家母子出亭去了。青青見雨已停,正要上道,袁承志忽然「哎喲,哎喲」地叫了起來。
青青吃了一驚,回頭看時,見他捧住了肚子,蹲在地下,忙走過去看。袁承志運起混元功,額上登時黃豆般的汗珠直淌下來。青青慌了,連問:「怎麼了?肚子痛麼?」袁承志心想:「裝假索性裝到底!」運氣閉住了手上穴道。青青一摸他手,只覺一陣冰冷,更加慌了手腳,忙道:「你怎麼了?怎麼了?」袁承志大聲呻吟,只是不答。青青急得又哭了起來。
袁承志呻吟道:「青弟,我……我這病是好不了的了,你莫理我。你你……自己去吧。」青青急道:「怎麼好端端的生起病來?」袁承志有氣無力地道:「我從小有一個病……受不得氣……要是人家發我脾氣,我心裡一急,立刻會心痛肚痛,哎喲,哎喲,痛死啦!昨天跟你的五位爺爺相鬥,又使力厲害了,我……我……」
青青驚惶之下,雙手摟住了他,給他胸口揉搓。袁承志給她抱住,很是不好意思。青青哭道:「承志大哥,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啦。」袁承志心想:「我若不繼續裝假,不免給她當作了輕薄之人。」此時騎虎難下,只得垂下了頭,呻吟道:「我是活不成啦,我死之後,你給我葬了,去告訴我大師哥一聲。」他越裝越像,肚裡卻在暗暗好笑。
青青哭道:「你不能死,你不知道,我生氣是假的,我是故意氣你的,我心裡……心裡很是喜歡你呀。你對你那小慧妹妹好,我心裡好生難過,以為你對我不好了。你要是死了,我便跟你一起死!」
袁承志心頭一驚:「原來她是愛著我。」他生平第一次領略少女的溫柔,心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又是甜蜜,又是羞愧,怔怔地不語。
青青只道他真的要死了,緊緊地抱住他,叫道:「大哥,大哥,你不能死呀。沒有了你,我也活不成了。」袁承志只覺她吹氣如蘭,軟綿綿的身體偎依著自己,不禁一陣神魂顛倒。青青又道:「我生氣是假的,你別當真。」袁承志哈哈一笑,說道:「我生病也是假的呀,你別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