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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正要縱身出去擒拿沙寨主,忽聽得林中傳出一陣口吹竹葉的尖厲哨聲。沙寨主聽了,臉色陡變,扇子再揮,群盜登時停步。
只見林中馳出兩乘馬來,當先一人是個鬚眉皆白的老者,後面跟著一個垂髻青衣少女,一瞥之間,但見容色絕麗。兩個來到沙寨主與袁承志之間,勒住了馬。
沙寨主瞪眼道:「這裡是山東地界。」那老者道:「誰說不是啊!」沙寨主道:「咱們當年在泰山大會,怎麼說來著?」老者道:「我們青竹幫不來山東作案,你們也別去北直隸動手。」沙寨主道:「照呀!今日什麼好風把程老爺子吹來啦?」那老者道:「聽說有一批貨色要上北直隸來,東西好像不少,因此我們一來迎客,二來先來瞧瞧貨樣成色。」沙寨主變色道:「等貨色到了程老爺子境內,你老再瞧不遲吧?」那老者呵呵笑道:「怎麼不遲?那時貨色早到了惡虎溝你老弟寨里,老頭兒怎麼還好意思前來探頭探腦?那可不是太不講義氣了嗎?」
袁承志和青青、洪勝海三人對望一眼,心想原來河北大盜也得到了消息,要來分一杯羹,且瞧他們怎麼打交道。
只聽山東群盜紛紛起鬨,七嘴八舌地大叫:「程青竹,你蠻不講理!」「他媽的,你如講義氣,就不該到山東地界來。」「你不守道上規矩,不要臉!」
那老者程青竹道:「大伙兒亂七八糟地說些什麼?老頭兒年紀大了,耳朵不靈,聽不清楚。山東道上的列位朋友們,都在贊我老頭兒義薄雲天嗎?這可多謝了!」
沙寨主摺扇連揮,群盜住口。沙寨主道:「咱們有約在先,程老爺子怎麼又來反悔?無信無義,豈不是見笑於江湖上的英雄好漢?」
程青竹不答話,問身旁少女道:「阿九啊,我在家裡跟你說什麼了?」那少女道:「你老人家說,咱們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到山東逛逛,乘便就瞧瞧貨樣。」
青青聽她吐語如珠,聲音又柔和又清脆,動聽之極。向她細望了幾眼,見她十六七歲年紀,神態天真,雙頰暈紅,膚色白膩,一雙眼燦然晶亮,年紀雖幼,卻容色清麗,氣度高雅,當真比畫兒里摘下來的人還要好看,想不到盜伙之中,竟會有如此明珠美玉一般俊極無儔的人品。青青向來自負美貌,相形之下,自覺頗有不如,此女之美,生平未見,忍不住向袁承志斜瞥一眼,形相他臉上神色。
程青竹笑道:「咱們說過要伸手作案沒有?」阿九道:「沒有啊。你老人家說,咱們跟山東的朋友們說好了的,山東境內,就是有金山銀山堆在面前,青竹幫也不能拿一個大錢,這叫做言而有信。」
程青竹轉頭對沙寨主道:「老弟,你聽見沒有?我幾時說過要在山東地界作案哪?」
沙寨主繃緊的臉登時鬆了,微微一笑,道:「好啊,這才夠義氣。程老爺子遠道而來,待會兒也分一份。」
程青竹不理他,又向阿九道:「阿九啊,咱們在家又說什麼來著?」阿九道:「你老人家說貨色不少,路上若是失落了什麼,咱們可吃虧不起,要是讓人家順手牽了羊去,咱們的臉就丟大了。」程青竹道:「嗯,要是人家不給面子,定要拿呢?」阿九道:「你老人家說,咱們在北直隸黑道上發財,到了山東,轉行做做保鏢的,倒也新鮮。倘若有人要動手,咱們無可奈何,給人家逼上梁山,也只好出手保護了。」
程青竹笑道:「年輕人記性真不壞,我記得確是這麼說過的。」轉頭對沙寨主道:「老弟可明白了吧。我們不能在山東作案,那一點兒也沒錯,可是青竹幫要轉行干保鏢的。泰山大會中,我可沒答應不走鏢啊。」
沙寨主鐵青了臉,道:「你不許我們動手,等貨色進了北直隸地界,自己便來伸手,是不是?」程青竹道:「是啊!泰山大會上的約定,總是要守的,一回到北直隸,我們本鄉本土,做慣了強人,不好意思再干鏢行,阻了老鄉們的財路。」
群盜聽他一番強詞奪理、轉彎抹角的說話,說穿了還不是想搶奪珍寶,無不大怒。欺他兩人一個老翁,一個幼女,當場就要一擁而前,亂刀分屍。
阿九將手中兩片竹葉放到唇邊,噓溜溜地一吹,林中突然擁出數百名大漢,衣服各色,頭上卻都插著一截五寸來長、帶著竹葉的青竹。
沙寨主一驚:「原來這老兒早有布置。他這許多人馬來到山東,我們的哨探全是膿包,竟沒探到一點消息。」摺扇揮動,七家寨主連同惡虎溝譚二寨主率領八寨人馬,列成陣勢,眼見就是一場群毆惡鬥。人數是山東群盜居多,但青竹幫有備而來,挑選的都是精壯漢子,爭鬥起來也未必處於下風。
袁承志和青青相視而嘻。青青低聲笑道:「東西還沒到手,伙里先爭了起來,也真好笑。」袁承志心想:「雙方先斗個你死我活,我們漁翁不失利,倒也挺好。」只見山東群盜預備群毆,卻留下數十人監視車隊,以防運寶車乘亂逃走。
袁承志向洪勝海招招手,待他走近,問道:「那青竹幫是什麼路道?」洪勝海道:「北直隸地界全是青竹幫的勢力,那老頭程青竹就是幫主。別瞧他又瘦又老,功夫可著實厲害。」青青道:「那女孩子呢?是他孫女兒麼?」洪勝海道:「聽說程青竹脾氣怪得厲害,一生沒娶妻,該沒孫女兒。難道是干孫女兒?」青青點點頭不言語了,見阿九神色自若,並無懼怕之色,心想她大概也會武功,且看雙方誰勝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