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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和焦宛兒緩緩下岡,走到一半,宛兒忽往石上一坐,輕輕啜泣。承志輕拍她肩膀,低聲問道:「怎麼?焦姑娘,你不舒服麼?」焦宛兒搖搖頭,拭乾淚痕,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承志心想:「這一來,她金龍幫和仙都派雖化敵為友,但她殺父大仇如何得報,卻更渺茫了。也難為這樣一個年輕姑娘,居然這般硬朗。」
兩人回進城裡,天將微明,袁承志把焦宛兒送回金龍幫寓所,自回正條子胡同。他在長街一排民房屋頂上展開輕身功夫,倏然之間,已過了幾條街,一時奔得興發,使出「神行百變」絕技,真如飛燕掠波、流星橫空一般,耳旁風動,足底無聲,正奔得高興,忽聽身旁低喝一聲:「好功夫!」
袁承志陡然住足,白影微晃,一人從身旁掠過,嬌聲笑道:「追得上我嗎?」語聲方畢,已躥在七八丈外…袁承志見這人身法奇快,心中一驚:「這是個女子?輕身功夫竟如此了得?」他少年人既好奇,又好勝,提氣疾追。那人毫不回顧,如飛奔跑。時候一長,袁承志的內力、輕功終於高出一籌,腳下加勁,片刻間追過了頭,趕在那人面前數丈,迴轉身來。
那人咯咯嬌笑,說道:「袁相公,今日我才當真服你啦!」只見她長袖掩口,身如花枝顫裊,正是五毒教教主何鐵手。她全身白衣如雪,給足底黑瓦一襯,更是黑的愈黑,白的愈白。武林中人所穿夜行衣非黑即灰,使得夜中不易為人發覺,敵人發射暗器不能取得準頭。她竟然一身白衣,若非自恃武藝高強,決不能如此肆無忌憚。袁承志拱手說道:「何教主有何見教?」何鐵手笑道:「袁相公昨日枉駕,有不少礙手礙腳之人在場,大家分了心,不能好好見個高下。小妹今日專程前來,討教幾招。袁相公半夜三更的送一位美貌姑娘回家,好風流多情啊!」邊說邊笑,語音嬌媚。
袁承志心想:「我送焦姑娘回家,原來給她瞧見了。此事不必多提!」便道:「教主這般身手,男子中也難得一見。兄弟十分佩服。卻不必再比了。」
何鐵手笑道:「昨日試拳,袁相公掌風凌厲之極。小妹力氣不夠,不敢接招。今日比比兵刃如何?」也不等袁承志回答,呼的一聲,已將腰間一條軟鞭抖了出來,微光中但見鞭上全是細刺倒鉤,只要給它掃中一下,皮肉定會給扯下一大塊來。何鐵手嬌滴滴地道:「袁相公,這叫做蠍尾鞭,刺上是有毒的,你要加意小心,好麼?」袁承志聽她說話,不覺打個寒戰。她語氣溫柔,關切體貼,含意卻極狠毒,兩者渾不相稱。
袁承志卻不欲跟她沒來由地比武,抱拳說道:「失陪了!」何鐵手不等他退開,手腕輕抖,蠍尾鞭勢挾勁風,徑撲前胸。袁承志上身後仰避開,不等蠍尾鞭次招再到,已躥出數丈。何鐵手知追他不上,朗聲叫道:「金蛇郎君的弟子如此膿包,敗壞了師尊一世威名!」袁承志一愣停步,心想:「我幾次相讓,他們五毒教驕縱慣了,還道我當真怕她。」心念微動之際,白影閃處,蠍尾鞭又帶著一股腥風撲到。
袁承志眉頭一皺,暗想:「這等餵毒兵器縱然厲害,終究為正人君子所不取。她好好一個女子,卻身在邪教,以致行事不端。」料想蠍尾鞭全鞭有毒,不能白手搶奪,索性雙手攏人袖中,身隨意轉,滴溜溜地東閃西避,使的是木桑所授的輕身功夫。何鐵手鞭法雖快,哪裡帶得到他的一片衣角?袁承志捷若飛禽,何鐵手只瞧得心魂俱醉,大為顛倒,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高明武功。
轉瞬間拆了二十餘招,何鐵手嬌喝:「你一味閃避,算什麼好漢?」袁承志笑道:「你想激我奪你鞭子?又有何難。」俯身向前,雙手在屋頂分別撿起一片瓦片,凝視鞭影,看得真切,叫道:「撤鞭!」兩塊瓦片一上一下,已將蠍尾鞭夾在中間,順手裡奪,右足晃動,瞬息間連踢三腳。何鐵手剛想運勁奪鞭,對方足尖已將及身,只得撤鞭倒退,不想踏了個空,跌下屋去。袁承志搶住鞭柄,笑道:「金蛇郎君的弟子怎麼樣?」
但聽得何鐵手柔媚的聲音叫道:「很好!」她身法好快,剛一著地,又即躥上屋頂,饒是袁承志身有絕頂輕功,也不禁佩服。
何鐵手右手叉在腰間,身子微晃,腰肢款擺,似乎軟綿綿地站立不定,笑道:「還要領教袁相公的暗器功夫,我們五仙教有一門含沙射影……」袁承志聽她嬌聲軟語地說著話,也不見她身轉手揚,突然間眼前金光閃動,大驚之下,知道不妙,百忙中「一飛沖天」,躍起尋丈,只聽得一陣細微的錚錚之聲,數十枚暗器都打在屋瓦之上。
原來這門暗器是無數極細的鍍金鋼針,機括裝在胸前,發射時不必先取準頭,只須身子對正敵人,隨手在衣內腰間一按,一股鋼針就由強力彈簧激射而出。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何況鋼針既細,為數又多,一枚沾身,便中劇毒。武林中任何暗器,不論是鋼鏢、袖箭、彈丸、鐵蓮子,發射時總得動臂揚手,對方如是高手,一見早有防備。但這毒針之來,事先絕無半點徵兆,叫外人知者極少,等到見著,十之八九非死即傷,而傷者不久也必送命。這暗器他們稱之為「含沙射影」,端的武林獨步,人間無雙。
袁承志身子未落,三枚銅錢已向她要穴打去,怒喝:「我跟你無怨無仇,為什麼下此毒手?」何鐵手側身避開兩枚銅錢,右手翻轉,接住了第三枚,輕叫一聲:「啊喲,好大的勁兒,人家的手也給你碰痛啦。」看準袁承志落下的方位,還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