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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承志低聲道:「你知道五毒教嗎?」阿九點頭道:「曹公公說,李闖派了許多刺客來京師擾亂,因此他請了一批武林好手,進宮護駕,五毒教也在其內。」承志道:「您師父程老夫子給他們打傷了,你可知道嗎?」阿九面色一變,道:「他們為什麼傷我師父?他受的傷厲害嗎?」承志道:「大致不礙事了。」站起身來,道:「夜深不便多談,我們住在正條子胡同,明兒你能不能來瞧瞧您師父?」
阿九道:「好的。」微一沉吟,臉上又是紅了,說道:「你冒險進宮來瞧我,我……我是很感激的……」神情靦腆,聲音越說越低:「你既見到我畫你的肖像,我的……事……你……你自然也明白了……」說到最後這句時,聲細如蚊,已幾不可聞。
承志心想:「糟糕,她畫我肖像,看來對我生了愛慕之意,這時更誤會我入宮來是瞧她,這可得分說明白。」只聽她又道:「自從那日在山東道上見面,你阻擋褚紅柳,令他不能傷我,我就常常念著你的恩德……你瞧這肖像畫得還像嗎?」
承志走近床邊,柔聲道:「殿下,我進宮來是……」阿九攔住他的話頭,柔聲道:「你別叫我殿下,我也不叫你袁相公。你初次識得我時,我是阿九,那麼我永遠就是阿九。我聽青姊姊叫你大哥,心裡常想,哪一天我也能叫你大哥,那才好呢。」承志道:「你如肯叫我大哥,我的心歡喜得炸開了呢!」忽然之間,想到昔日在秦淮河中與青青一起所聽兩個歌女所唱的「掛枝兒」:「我若疼你是真心也,就不叫也是好!」不禁滿臉通紅。
阿九低下頭來,低聲叫道:「大哥!」伸出雙手,抓住了他兩手。承志答應一聲:「嗯,阿九!」阿九道:「我一生下來,欽天監正給我算命,說我要是在皇宮裡嬌生慣養,必定天折,因此父皇才放我到外面亂闖。」
承志道:「怪不得你跟著程老夫子學功夫,又隨著他在江湖上行走。」阿九道:「我在外面見識多了,知道老百姓實在苦得很。我雖常把宮裡的金銀拿出去施捨,又哪裡救得了這許多。」承志聽她體念民間疾苦,說道:「那你該勸勸皇上,請他多行仁政。老百姓衣暖食足,天下自然太平了。」阿九嘆道:「父皇肯聽人家話,早就好啦。他就是給奸臣蒙蔽,還自以為是。他老是說文武百官不肯出力,流寇殺得太少。我跟他說:流寇就是百姓,只要有飯吃,日子過得下去,流寇就變成了好百姓,否則好百姓也給逼成了流寇。我說:『父皇,你總不能把天下百姓盡數殺了!』他登時大發脾氣,說:『人人都反我,連我的親生女兒也反我!』唉!」袁承志道:「你見得事多,見識反比皇上明白……」尋思:「要不要把曹化淳的奸謀對她說?」
阿九忽問:「程老夫子說過我的事嗎?」承志道:「沒有,他說曾立過重誓,不能泄漏你的身世。我當時只道牽連到江湖上的恩怨隱秘,說什麼也想不到你竟是公主。」阿九道:「程師父本是父皇的侍衛。我小時候貪玩,曾跟他學武。他不知怎的犯了罪,父皇叫人綁了要殺,我半夜裡悄悄去放了他。後來我出宮打獵,又跟他相遇,那時他已做了青竹幫的幫主。」承志點點頭,心想:「那日程老夫子說他行刺皇帝遭擒,得人相救。原來是她救的。」阿九問道:「不知他怎麼又跟五毒教的人結仇?」
袁承志正想說:「五毒教想害你爹爹,必是探知了程老夫子跟你的淵源,怕他壞了大事,因此要先除了他。」猛抬頭見紅燭短了一大截,心想時機急迫,怎地跟她說了這許多話,忙站起身來,說道:「別的話,明天再說吧。」
阿九臉一紅,低下頭來緩緩點了一點。雙手仍抓住他手,不捨得放開。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急速拍門,幾個人同聲叫道:「殿下請開門。」
第十八回 朱顏罹寶劍 黑甲入名都
阿九吃了一驚,顫聲問道:「什麼事?」一名宮女叫道:「殿下,你沒事麼?」阿九道:「我睡啦,有什麼事?」那宮女道:「有人見到刺客偷進了咱們寢宮。」阿九道:「胡說八道,什麼刺客?」另一個女子聲音說道:「殿下,讓奴婢們進來瞧瞧吧!」
袁承志在阿九耳邊低聲道:「何鐵手!」阿九高聲道:「若有刺客,我還能這麼安安穩穩的麼?快走,別在這裡胡鬧!」門外眾人聽公主發了脾氣,不敢再說。
承志輕輕走到窗邊,揭開窗簾一角,便想躥出房去,手一動,一陣火光耀眼,窗外竟守著十多名手執火把的太監。承志心想:「我要闖出,有誰能擋?但這一來可污了公主的名聲,萬萬使不得。」當即退回來輕聲對阿九說了。
阿九秀眉一蹙,低聲道:「不怕,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好啦。」承志只得又坐了下來。
過不多時,又有人拍門。阿九厲聲道:「幹什麼?」這次回答的竟是曹化淳的聲音,說道:「奴婢是曹化淳。皇上聽說有刺客進宮,很不放心,命奴婢來向殿下問安。」阿九道:「不敢勞動曹公公。你請回吧,我這裡沒事。」曹化淳道:「殿下是萬金之體,還是讓奴婢進來查察一下為是。」阿九知道承志進來時定然給人瞧見了,是以他們堅要查看,恨極了曹化淳多管閒事,卻哪想得到他今晚竟要舉事加害皇帝。曹化淳知道公主身有武功,又結識江湖人物,聽何鐵手報知有人逃入公主寢宮,生怕是公主約來的幫手,因此非查究明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