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頁
承志和青青歸途之中,見迎面走來一批錦衣衛衙門的官兵番子,押著一大群犯人。群犯有的是滿頭白髮的老人,有的卻是還在懷抱的嬰兒,都是老弱婦孺。眾官兵如狼似虎,吆喝斥罵。一名少婦求道:「總爺你行行好,大家都是吃公門飯的。我們又沒犯什麼事,只不過京城出了飛賊,累得大家這樣慘。」一個番子在她臉蛋上摸了一把,笑道:「不是這飛賊,咱們會有緣分見面麼?」袁承志和青青瞧得甚是惱怒,知道犯人都是京城捕快的家屬。公差捕快平時殘害良民,作孽多端,受些追逼,也冤不了他們,但無辜婦孺橫遭累害,心中卻感不忍。
又走一陣,忽見一群捕快用鐵鏈拖了十多人在街上經過,口裡大叫:「捉到飛賊啦,捉到飛賊啦!」許多百姓在街旁瞧著,個個搖頭嘆息。袁承志和青青擠近去看時,所謂飛賊,原來都是些蓬頭垢面的窮人,想是捕快為了塞責,胡亂捉來頂替,不由得大怒。
回到寓所,洪勝海正在屋外探頭探腦,見了兩人,大喜道:「好啦,回來啦!」袁承志忙問:「怎麼?」洪勝海道:「程老夫子給人打傷了,專等相公回來施救。」
袁承志吃了一驚,心想程青竹武功了得,怎會給人打傷?忙隨洪勝海走到程青竹房中,只見他躺在床上,臉上灰撲撲的一層黑氣。沙天廣、胡桂南、鐵羅漢等都坐在床前,個個憂形於色。眾人見到袁承志,滿臉愁容之中,登時透出了喜色。
袁承志見程青竹雙目緊閉,呼吸細微,心下也自惶急,忙問:「程老夫子傷在哪裡?」沙天廣把程青竹輕輕扶起,解開上衣。
袁承志大吃一驚,只見他右邊整個肩膀已全成黑色,便似用濃墨塗過一般,黑氣向上延展,直到項頸,向下延到腰間。肩頭黑色最濃處有五個爪痕深入肉里。
袁承志問道:「什麼毒物傷的?」沙廣天道:「程老夫子勉強支持著回來,已說不出話了。也不知是中了什麼毒。」袁承志道:「幸好有朱睛冰蟾在此。」取出冰蟾,將蟾嘴對準傷口。伸手按於蟾背,潛運內力,吸取毒質,只見通體雪白的冰蟾漸漸由白而灰、由灰而黑。胡桂南道:「把冰蟾浸在燒酒里,毒汁就可浸出。」青青忙去倒了一大碗燒酒,將冰蟾放入酒中,果然縷縷黑水從蟾口中吐出,待得一碗燒酒變得墨汁相似,冰蟾卻又純淨雪白。這般吸毒浸毒,直浸了四碗燒酒,程青竹身上黑氣方始淡退。
程青竹睡了一晚,袁承志次日去看望時,他已能坐起身來道謝。袁承志搖手命他不要說話,請了一位北京城裡的名醫,開幾帖解毒清血的藥吃了。調養到第三日上,程青竹已有力氣說話,才詳述中毒的經過。
他道:「那天傍晚,我從禁宮門前經過,忽聽人聲喧譁,似乎有人吵罵打架。走近去看,見地下潑了一大灘豆花,一個大漢抓住了個小個子,不住發拳毆打。問起旁人,才知那個小個子是賣豆花的,不小心撞了那大漢,弄髒了他衣服。我見那小個子可憐,上前相勸。那大漢不可理喻,定要小個子賠錢。一問也不過一兩銀子,我就伸手到口袋裡掏錢,心想代他出了這兩銀子算啦。唉,哪知一時好事,竟中了奸人的圈套。我右手剛伸入口袋,那兩人突然一人一邊,拉住了我手臂……」
青青聽到這裡,不禁「啊」的一聲。程青竹道:「我立知不妙,雙膀發勁,想甩脫二人再問情由,哪知右肩陡然間奇痛人骨。這一下來得好不突兀,我事先毫沒防到,當下奮力反手扣住那大漢脈門,舉起他身子,往小個子的頭頂砸去,同時猛力往前直躥,回過身來,才看清在背後偷襲我的是個黑衣老乞婆。這乞婆的形相醜惡可怕之極,滿臉都是凹凹凸凸的傷疤,雙眼上翻,呵呵冷笑,舉起十隻尖利的爪子,又向我猛撲過來。」
程青竹說到這裡,心有餘悸,臉上不禁露出驚恐的神色。青青「呀」的一聲驚叫,連沙天廣、胡桂南等也都「噫」了一聲。
程青竹道:「那時我又驚又怒,躍開幾步,待要發掌反擊,不料右臂竟已動彈不得,全然不聽使喚。這老乞婆森然問道:『程青竹,你是金蛇王的手下麼?』我說:『是又怎樣?』她說:『那就要取你性命!』磔磔怪笑,直逼過來。我急中生智,左手提起一桶豆花,向她臉上潑了過去。她雙手在臉上亂抹,我趁機發了兩支青竹鏢,打中了她胸口,總也叫她受個好的。這時我再也支持不住,回頭往家裡狂奔,後來的事便不知道了。」
沙天廣道:「這老乞婆跟你有梁子麼?」程青竹道:「我從來沒見過她。」青青道:「難道她看錯了人?」程青竹道:「照說不會。她第一次傷我之後,我回過頭來,她已看清楚了我面貌,仍要再下毒手。」袁承志道:「她問到金蛇王,似乎是衝著我來的。」胡桂南道:「她手爪上不知道餵了什麼毒,毒性這般厲害?」沙天廣道:「她手爪上定是戴了鋼套子,否則這般厲害的毒藥,自己又怎受得了?」
眾人議論紛紛,猜不透那乞婆的來路。程青竹更是氣憤,不住口地咒罵。
沙天廣道:「程兄你安心休養,我們去給你探訪,有了消息之後,包你出這口惡氣。」當下沙天廣、胡桂南、鐵羅漢、洪勝海等人在順天府城裡四下訪查。一連兩天,猶如石沉大海,哪裡查得到半點端倪?
這天早晨,獨眼神龍單鐵生又來拜訪,由沙天廣接見。單鐵生憂容滿臉,一戶部庫銀又失了三千兩。沙天廣心想這種事與己方無關,只唯唯否否的敷衍幾句。後來隨口說到程青竹受襲中毒之事,心想單鐵生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或能有什麼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