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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中赫然是兩顆首級,一顆砍下時日已久,血跡已然變黑色,但未腐爛。另一顆卻是新斬下的。兩顆首級都用石灰、藥料醃著,是以鬚眉俱全,面目宛然。楊鵬舉饒是久歷江湖,也不由得手腳發軟,張朝唐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楊鵬舉輕輕把箱子還原放好,說道:「快走!」到炕上推醒了張康,摸到廳上。三人躡足走到門邊,楊鵬舉摸到大石,暗暗叫苦,竭盡全力,又怎搬它得動?剛只推開尺許,忽然火光閃亮,那姓朱的拿著燭台走了出來。
楊鵬舉手按刀柄,明知不敵,身處此境,也只有硬起頭皮一拼。哪知姓朱的並不理會,說道:「要走了嗎?」伸手把大石提在一邊,打開大門。
楊鵬舉和張朝唐不敢多言,喃喃謝了幾句,低頭出門,上馬向西疾馳。
奔了十幾里地,料想已脫險境。正感寬慰,忽然後面馬蹄聲響,有人厲聲叫道:「喂,站住,站住!」三人哪裡敢停,縱馬急行。
突然黑影一晃,一人從馬旁掠過,搶在前面,手一舉,楊鵬舉坐騎受驚,長嘶一聲,人立起來。楊鵬舉揮刀向那人當頭砍去。那人空手拆了數招,忽地高躍,伸左拳向楊鵬舉右太陽穴打落。楊鵬舉單刀「橫架金梁」,向他手臂疾砍。豈知那人這拳乃是虛招,半路上變拳為掌,身未落地,已勾住楊鵬舉手腕,喝聲:「下來!」將他拖下馬來,順手奪過了他手中單刀,擲在地下。
星光熹微中看那人時,正是那姓朱的農夫。
那人冷冷地道:「回去!」回過身來,騎上馬當先就走,也不理會三人是否隨後跟來。楊鵬舉知道反抗固然無益,逃也逃不了,只得乖乖地上馬,三人跟著他回去。
一進門,只見廳上燭火明亮,那小牧童和其餘三人坐著相候,神色肅然,一語不發。
楊鵬舉自忖不免一死,索性硬氣一點,昂然說道:「楊大爺今日落在你們手中,要殺就殺,不必多說。」
姓朱的道:「應大哥,你說怎麼辦?」姓應的沉吟不語。姓倪的道:「張公子主僕放走,把姓楊的宰了。」姓應的道:「這姓楊的干保鏢生涯,做有錢人走狗,能是什麼好人!但他昨天見義勇為,總算做了件好事,就饒他一命。羅兄弟,把他兩個招子廢了。」
姓羅的站起身來,楊鵬舉慘然變色。
張朝唐不懂江湖上的說話,不知「把招子廢了」便是剜去眼睛之意,但見了各人神情,想來定是要傷害楊鵬舉。正想開口求情,那小牧童道:「應叔叔,我瞧他怪可憐的,就饒了他吧!」
姓應的與眾人對望了一眼,頓了一頓,對楊鵬舉道:「既然有人給你求情,也罷,你能不能立一個誓,今晚所見之事,決不泄漏一言半語?」
楊鵬舉大喜,忙道:「今晚之事,在下實非有意窺探,但既見到了,自怪楊某有眼無珠,不識各位英雄好漢。各位的事在下立誓守口如瓶,將來如違此誓,天誅地滅,死得慘不堪言。」姓應的道:「好,我們信得過你是條漢子,你去吧。」楊鵬舉一拱手,轉身要走。姓倪的突然站起來,厲聲喝道:「就這樣走麼?」
楊鵬舉一愣,懂了他的意思,慘然苦笑,說道:「好,請借把刀給我。」姓朱的從桌下抽出一把利刃,輕輕倒擲過去。楊鵬舉伸手接住,走近幾步,左手平放桌上,嗖的一刀,砍下兩根手指,笑道:「光棍一人做事一身當,這事跟張公子全沒幹系……」
眾人見他手上血流如注,居然還硬挺住,也都佩服他的氣概。姓倪的大拇指一挺,道:「好,今晚的事就這般了結。」轉身入內,拿出刀傷藥和白布來,給他止血,縛了傷口。
楊鵬舉不願再行停留,轉身對張朝唐道:「咱們走吧。」
張朝唐見他臉色慘白,自是痛極,想叫他在此休息一下,可是又說不出口。
姓應的道:「張公子來自萬里之外,我們驚嚇了遠客,很是過意不去,別讓你回到外國,說我們中土人士都是窮凶極惡之輩。這位楊朋友也很夠光棍。我送你這個東西吧。」說著從袋裡掏出一塊東西,交給張朝唐。
張朝唐接過一看,輕飄飄的是塊竹牌,上面烙了「山宗」兩字,牌背烙了一些花紋,看不出有什麼用處。
姓應的道:「眼前天下大亂,你一個文弱書生不宜在外面亂走,我勸你趕快回家。這幾天在路上要是遇上什麼危難,拿出這塊竹牌來,或許有點兒用處。過得幾年……唉,或者是十年,二十幾年,你聽得中土太平了,這才再來吧。亂世功名,得之無益,反足惹禍。」
張朝唐再看竹牌,實不見有何奇特之處,不信它有何神秘法力,想是吉祥之物,隨口謝了一聲,交給張康收入衣囊中。三人告辭出來,騎上馬緩緩而行。回到適才和那姓朱的交手所在,見鋼刀兀自在地,閃閃發光,楊鵬舉拾了起來,心想:「我自誇英雄了得,碰在人家手裡,屁也不值!」
天明時,到了一個小市鎮上,張朝唐找了客店,讓楊鵬舉安睡了一天一晚,次晨才再趕路。行到中午時分,打過尖,上馬又行了二十多里路。忽然蹄聲響處,一騎馬迎面奔來,掠過身旁,向三人望了一眼,絕塵而去。行了五六里路,後面馬蹄聲又起,仍是那騎馬追了上來。這次楊鵬舉和張朝唐都看得清楚了,馬上那人青巾包頭,眉目之間英悍之氣畢露,從三人身旁掠過,疾馳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