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頁
只聽何鐵手喝道:「誰都不許進去。」砰的一聲,何紅藥踢開房門,搶了進來。承志身形一晃,已躥出窗外。何紅藥見到袁承志的背影,叫道:「快來,快來!那女娃跑啦!」
何鐵手奔進房來,只見窗戶大開,床上已空,當即跟著出窗,只見一個人影躥入了前面樹叢,忙跟蹤過去。她想追上去護送青青出宮,以免遭到自己手下的毒手,又或是為宮中侍衛所傷,不免對承志不起,自己拜師之願也決難得償。何紅藥及其餘五毒教眾跟著追來。眾人追得雖緊,但均默不作聲,生怕禁宮之內,驚動了旁人。其時闖軍迫近,京城大亂,宮中侍衛與太監已逃走了不少,餘下宮監也均不事職責,皇帝六神無主,舉措乖張,宮禁已遠不如平時森嚴。眾人追奔多時,一時竟無人發覺。
袁承志見何鐵手等緊追不捨,心想青青等這時尚未遠去,於是不即不離地引著眾人追逐自己,在御花園中兜了幾個圈子,算來估汁青青等三人已經出宮,眼見前面有座宮殿,當下直躥入內。一踏進門,便覺陣陣花香,順手推開了一扇門,躲在門後。
他定柙瞧這屋子時,不由得耳根一熱。原來房裡錦幃繡被,珠簾軟帳,鵝黃色的地氈上織著大朵紅色玫瑰,窗邊桌上放著女子用的梳妝物品,到處擺設精巧,看來是皇帝一名嬪妃的寢宮,心想在這裡可不大妥當,正要退出,忽聽門外腳步細碎,傳來幾個少女的笑語之聲。尋思如這時闖出,正好遇上,聲張起來,宮中大亂,曹化淳的奸謀勢必延擱,不免另有花樣,當下閃身隱在一座畫著美人牡丹圖的屏風之後。
房門開處,聽聲音是四名宮女引著一名女子進來。一名宮女道:「殿下是安息呢,還是再瞧一會兒書?」承志心道:「原來是公主的寢宮。這就快點兒睡吧,別瞧什麼勞什子的書啦!」
那公主嗯了一聲,坐在榻上,聲音中透著十分嬌慵。一名宮女道:「燒上些兒香吧?」公主又嗯了一聲。過不多時,青煙細細,甜香幽幽,承志只覺眼餳骨倦,頗有困意。那公主道:「把我的畫筆拿出來,你們都出去吧。」承志微覺訝異:「這聲音好熟?似乎是阿九。唉,我老是想著她幹什麼?一天想她十七八遍也不止,真正糊塗透頂。」暗暗著急,心想這公主拿起畫筆,誰知要畫上多少時候。
眾宮女擺好丹青畫具,向公主道了晚安,行禮退出房去。
這時房中寂靜無聲,只香爐中偶有檀香輕輕的坼裂之音,承志更加不敢動彈。只聽那公主長嘆一聲,低聲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袁承志聽她聲音嬌柔宛轉,自是一個年紀極輕的少女。他雖不懂這首古詩的原意,但聽到「縱我不往,子寧不來?」「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那兩句,也知是相思之詞,同時越加覺得她語音熟悉。尋思半響,不覺好笑:「我是江湖草莽,生平沒進過京師,又怎會見過金枝玉葉的公主?只因我心裡念著阿九,便以為人人是阿九!」
不一會兒,那公主走近案邊,只聽紙聲窸窣,調朱研青,作起畫來。
承志老大納悶,細看房中,房門斜對公主,已經掩上,窗前珠簾低垂,除了硬闖,決計走不出去。過了良久,只聽公主伸了個懶腰,低聲自言自語:「我天天這般神魂顛倒地想著你,你也有一時片刻地掛念著我麼?」說著站起身來,把畫放在椅上,把椅子搬到床前,輕聲道:「你在這裡陪著我!」寬衣解帶,上床安睡。
承志好奇心起,想瞧瞧公主的意中人是怎生模樣,探頭望去,不由得大吃一驚。
原來畫中肖像竟然似足了他自己,再定神細看,只見畫中人身穿沔陽青長衫,系一條小缸青腰帶,凝目微笑,濃眉大眼,下巴尖削,可不是自己是誰?只不過畫中人卻比自己俊美了幾分,自己原來的江湖草莽之氣,竟給改成了玉面朱唇的俊朗風采,但容貌畢竟無異,腰間所懸的彎身蛇劍,金光燦然,劍頭分叉,更是天下只此一劍,更無第二口。他萬料不到公主所畫之像便是自己,不由得驚詫百端,不禁輕輕「咦」了一聲。
那公主聽得身後有人,伸手拔下頭上玉簪,也不回身,順手往聲音來處擲出。承志見玉簪射向面門,當即伸手捏住。那公主轉過身來。兩人一朝相,都驚得呆了。
原來公主非別,竟然便是程青竹的小徒阿九。那日袁承志雖發覺她有皇宮侍衛隨從保護,料知必非常人,卻哪想到竟是公主?
阿九乍見承志,霎時間臉上全無血色,身子顫動,伸手扶住椅背,似欲暈倒,隨即一陣紅雲,罩上雙頰,定了定神,道:「袁相公,你……你……你怎麼在這裡?」
袁承志行了一禮道:「小人罪該萬死,闖入公主殿下寢宮。」阿九臉上又是一紅,道:「請坐下說話。」忽地驚覺長衣已經脫下,忙躍入床中,拉過被子蓋了下身。
門外宮女輕輕彈門,說道:「殿下叫人嗎?」阿九忙道:「沒……沒有,我看書呢。你們都去睡吧,不用在這裡侍候!」宮女道:「是。公主請早安息吧。」
阿九向袁承志打個手勢,嫣然一笑,見他目不轉瞬地望著畫像,不禁大羞,忙伸手把椅子推在一旁。一時之間,兩人誰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四目交投,阿九低下頭去。承志心念如沸。自那日山東道上一見,此後無日不思,阿九秀麗無倫的倩影,時時刻刻在心頭出現。此刻只感狂喜,全身發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