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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著小童的指點,向那座大屋子走去,遠遠只聽得人聲嘈雜。走到近處,見數百名農人拿了鋤頭鐵耙,圍在屋前,大叫大嚷:「你們把人打得重傷,眼見性命難保,就此罷了不成?姓溫的,快出來抵命!」人群中有七八個婦人,披散了頭髮坐在地上哭嚷。
袁承志走將過去,問一個農夫道:「大哥,你們在這裡幹嗎?」那農夫道:「啊,你是過路的相公。這裡姓溫的強凶霸道,昨天下鄉收租,程家老漢求他寬限幾天,他一下就把人推得撞向牆上,受了重傷。程老漢的兒子侄兒和他拼命,都被他打得全身是傷,只怕三個人都難活命。你說這樣的財主狠不狠?相公你倒評評這個理看。」
正說之間,眾農夫吵得更厲害了,有人舉起鐵耙往門上猛砸,更有人把石頭丟進牆去。忽然大門呀的一聲開了,一個瘦子倏地衝出。眾人還沒看清楚,已有七八名農人給他飛擲出來,跌出兩三丈外,撞得頭破血流。
袁承志心想:「這人好快身手!」定睛看時,見那人身材瘦長,黃澄澄一張麵皮,雙眉斜飛,神色剽悍。
那人喝道:「你們這批豬狗不如的東西,膽敢到這裡來撒野?活得不耐煩了!」眾人未及回答,那人搶上幾步,又抓住數人亂擲出去。
袁承志見他擲人如擲稻草,毫不用力。心想:「不知此人與溫青是什麼干係,倘若前晚他與溫青在一起,那麼他抵敵榮彩等人綽綽有餘,用不到自己出手了。」
人群中三名農夫搶了出來,大聲道:「你們打傷了人,就這樣算了嗎?我們雖窮,可是窮人也是命哪!」那瘦子哈哈幾聲冷笑,說道:「不打死幾個,你們還不知道好歹。」身形一晃,已抓住一個中年農夫後心,隨手甩出,把他向東邊牆角摜去。就在這時,兩個青年農夫一齊舉起鋤頭向他當頭扒下。那瘦子左手橫揮,兩柄鋤頭向天飛出,隨即抓住兩人,向門口旗杆石上擲去。
袁承志見這人欺侮鄉民,本甚惱怒。但見他武功了得,若是糾纏上了,麻煩甚多,只想等他們事情一了,便求見溫青,交還黃金之後立即動身,哪知這瘦子竟然驟下殺手。眼見這三人分別撞向牆角和堅石,不死也必重傷,不由得激動了俠義心腸。飛身而前,左手抓住中年農夫右腿,將人丟在地下,跟著一招「岳王神箭」,身子當真如箭離弦,急射而出,搶過去抓住兩個青年農夫背心,這才挺腰站直,將兩人輕輕放落。這招「岳王神箭」是木桑道人所傳的輕功絕技,身法之快,任何各派武功均所不及。他本不想輕易顯露,但事急救人,不得不用。心知這一來定招了那瘦子之恨,好在溫家地點已知,不如待晚上再來偷偷交還。一放下農夫,轉身就走,更不向瘦子多瞧一眼。
三個農夫死裡逃生,呆在當場,做聲不得。
那瘦子見他如此武功,驚訝異常。見他轉身而去,忙飛身追上,伸手向他肩頭拍去,說道:「朋友,慢走!」這一拍使的是大力千斤重手法。袁承志並不閃避,肩頭微微向下一沉,便把他的重手法化解了,卻也不運勁反擊,似乎毫不知情。那瘦子更是吃驚,說道:「閣下是這批傢伙請來,和我們為難的麼?」
袁承志拱手道:「實在對不起,兄弟只怕鬧出人命,大家麻煩,是以冒昧扶了他們一把。這可得罪了。老兄如此本領,何必跟這些鄉下人一般見識?」
那瘦子聽他出言謙遜,登時敵意消了大半,問道:「閣下尊姓?到敝處來有何貴幹?」袁承志道:「在下姓袁,有一位姓溫的少年朋友,不知是住在這裡的麼?」那瘦子道:「我也姓溫,不知閣下找的是誰?」袁承志道:「在下要找溫青溫相公。」
眾農民見袁承志和那瘦子攀起交情來,不敢再行逗留,紛紛散去。走遠之後,便又大罵,行得越遠,罵得越響。鄉音佶屈,袁承志也不懂他們罵些什麼。
那瘦子也不理會,向袁承志道:「請到舍下奉茶。」袁承志隨他入內,只見裡面是一座二開間的大廳,當中一塊大匾,寫著三個大字:「八德堂」。廳上中堂條幅,雲板花瓶,陳設考究,一派豪紳大宅的氣派。
那瘦子請袁承志在上首坐了,僕人獻上茶來。那瘦子不住請問袁承志的師承出身,言語雖然客氣,但袁承志隱隱覺得他頗含敵意,當下說道:「請溫青相公出來一見,兄弟要交還他一件東西。」
那瘦子道:「溫青就是舍弟,兄弟名叫溫正。舍弟現下出外去了,不久便歸,請老兄稍待。」袁承志本來不願與這種行為凶暴、魚肉鄉鄰的人家多打交道,但溫青既然不在,只得等候。可是跟溫正實在沒什麼話可說,兩人默然相對,均感無聊。
等到中午,溫青仍然沒回,袁承志又不願把大批黃金交與別人。溫正命僕人開出飯來,火腿臘肉,肥雞鮮魚,菜餚豐盛,兩人隨意吃了。
等到下午日頭偏西,袁承志實在不耐煩了,心想反正這是溫青家裡,把金子留下算了。將黃金包裹往桌上一放,說道:「這是令弟之物,就煩仁兄轉交。兄弟告辭了。」
正在此時,忽然門外傳來笑語之聲,都是女子聲音,其中卻夾著溫青的笑聲。溫正道:「舍弟回來啦。」搶了出去。袁承志要跟出去,溫正道:「袁兄請在此稍待。」袁承志只得停步。
可是溫青卻不進來。溫正回廳說道:「舍弟要去換衣,一會兒就出來。」袁承志心想:「溫青這人實在囉里囉唆。見個客人又要換什麼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