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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聽了這些話,只覺句句入耳動心,渾忘了此來是要刺死此人,內心隱隱似盼多聽一會兒,但聽他四人商議如何整飭軍紀,清兵入關之後,決計不可殘殺百姓,務須嚴禁劫掠。只見兩名侍衛走上前來,換去御座前桌上的巨燭,燭光一明一暗之際,袁承志心想:「再不動手,更待何時?」左掌提起,猛力擊落,喀喇喇一聲響,殿頂已斷了兩根椽子,他隨著釓片泥塵,躍下殿來,右足踏上龍案,金蛇劍疾向皇太極胸口刺去。
皇太極兩側搶上四名衛士,不及拔刀,已同時擋在皇太極身前。嗤嗤兩響,兩名衛士已身中金蛇劍而死。皇太極身手甚是敏捷,從龍椅中急躍而起,退開兩步。這時又有五六名衛士搶上攔截,寧完我與鮑承先撲向袁承志身後,各伸雙手去抱。袁承志左腳反踢,砰砰兩聲,將寧、鮑兩人踢得直摜出去。便這麼緩得一緩,皇太極又退開了兩步。
袁承志大急,心想今日莫要給這韃子皇帝逃了出去,再要行刺,可就更加不易了,連發兩枚金蛇錐,卻都給衛士衝上擋去,做了替死鬼。袁承志金蛇劍連刺,更不理會眾衛士來攻,疾向皇太極衝去。眼見距他已不過丈許,驀地里帷幕後搶出八名武士,都是空手,同時撲到。袁承志右足彈出,砰的一響,踢飛一名,左足鴛鴦連環,跟著飛出,一名武士正在此時自左側撲到。袁承志左腳踢中了他胸口,他雙手卻已牢牢抓住了袁承志小腿。這武士口中鮮血狂噴,雙手卻死命抓住不放。這八名武士在滿洲語中稱為「布庫」,擅於摔跤擒拿,平時宮中或貝勒王公盛宴,例有角斗娛賓。皇太極接見臣下之後,臨睡之前常要先看一場角斗。這八名布庫武士此刻正在殿旁伺候,聽得有刺客,紛紛搶上來護駕。
袁承志左足力甩,卻甩不脫這武士,金蛇劍揮出,削去了他半邊腦袋,但那武士雙手兀自緊緊抓住袁承志小腿。忽聽得身後有人喝道:「好大膽,竟敢犯駕?」說的是漢語。袁承志全不理會,左腳帶著那名死武士,跨步上前去追皇太極,只跨一步,頭頂風聲颯然,一件兵刃襲到,勁風掠頸,有如利刃。袁承志一驚,知道敵人武功高強之極,危急中滾倒在地,一個筋斗翻出,舞劍護頂,左手扯脫腳上的死武士,這才站起。
燭光照映下,只見眼前站著一個中年道人,眉清目秀,臉色白潤,右手執著一柄拂塵,冷笑道:「大膽刺客,還不拋下兵器受縛?」
袁承志眼光只向他一瞥,又轉去瞧皇太極,只見已有十餘名衛士擋在他身前。袁承志陡然躍起,急向皇太極撲去,身在半空,驀見那道士也躍起身子,拂塵迎面拂來。
袁承志金蛇劍連刺兩下,快速無倫。那道士側頭避了一劍,拂塵擋開一劍,跟著千百根拂塵絲急速揮來。袁承志伸左手去抓拂塵,右手劍刺他咽喉。刷的一聲響,塵尾打中了他左手,手背上登時鮮血淋漓,原來他拂塵之絲系以金絲銀絲所制,雖然柔軟,運上了內勁,卻是一件致命的厲害兵刃。就在這時,金蛇劍劍尖上的蛇舌也已鉤中那道人肩頭。
兩人在空中交手三招,各受輕傷,落下地來時已交叉易位,心下都驚疑不定:「這人是誰?武功恁地了得,實是我生平所僅見。」
註:一、唐朝安祿山造反時,玄宗命大將哥舒翰守潼關,哥舒翰出戰敗死,潼關失守,長安不久便即陷落,本回回目借用此史事,唯比喻不甚貼切。
二、其時滿清國君皇太極未稱「皇帝」,只稱為「汗」,但漢人習慣上稱之為「皇帝」。
第十四回 劍光崇政殿 燭影昭陽宮
袁承志回身又待去刺皇太極時,那道人的拂塵已向他腦後拂來,拂絲為內勁所激,筆直戳至,猶似杆棒。袁承志無奈,只得回劍擋開。
兩人這一搭上手,登時以快打快,瞬息間拆了二十餘招。袁承志竭盡平生之力,竟絲毫占不到上風,越斗越心驚,突然間風聲過去,右頰給拂塵掃了一下,料想臉頰上已多了數十條血痕,驀地里青青的話在腦海中一閃:「承志哥哥,韃子皇帝刺得到果然好,刺不到也就罷了,你自己可千萬要保重。」眼見敵人如此厲害,只得先謀脫身。他一邊斗,一邊移動腳步,漸漸移向殿口。那道人冷笑道:「在我玉真子手下也想逃命麼?痴心妄想!」說著拂塵連進三招,儘是從意料不到的方位襲來。袁承志一時不知如何招架才是,腳下自然而然地使出木桑所授「神行百變」步法,東躥西斜,避了開去。
不料這玉真子如影隨形,竟於他的神行百變步法瞭然於胸,袁承志閃到東,他跟到東,躥到西,他追到西。袁承志雖讓開了那三招,卻擺脫不了他源源而來的攻擊。
這一來,兩人都感大奇。玉真子叫道:「你叫什麼名字?是木桑道人的弟子嗎?」袁承志道:「不是。」玉真子問道:「你怎地會鐵劍門的步法?」袁承志反問:「你是漢人,怎地反幫韃子?」玉真子怒道:「倔強小子,死到臨頭,還在胡說。」刷刷兩招。
袁承志眼見對方了得,稍有疏神,不免性命難保,當即凝神致志,使開本門華山派劍法接招。玉真子看了數招,叫道:「啊,你是華山派穆老猴兒門下的小猴兒,是不是?」袁承志不肯隱瞞師門,喝道:「是便怎樣?」一招「蒼松迎客」,長劍斜出,內力從劍身上嗤嗤發出,姿式端凝,招迅勁足。玉真子贊道:「好劍法,小猴兒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