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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七日上,蓋孟嘗雖然好客,也知不能再留,只得大張筵席,替歸辛樹與袁承志等送行。席間程青竹說道:「孟老哥,永勝鏢局那姓董的不是好東西,他失卻貢品交代不了,又找不上歸二爺,只怕要推在老哥身上,須得提防一二。」孟伯飛道:「這小子要是真來惹我,可不再給他客氣。」歸二娘道:「孟老哥,這全是我們惹的事,要是有什麼麻煩,可千萬得給我們送信。」孟伯飛道:「好!這小子我不怕他。」沙天廣道:「就須防他勾結官府。」孟伯飛哈哈笑道:「要是混不了,我就學你老弟,占山為王。」
群雄在笑聲中各自上馬而別。歸辛樹夫婦抱了孩子,歸辛樹拉著袁承志的手,心想大恩難報,空言無用,只誠誠懇懇地道:「師弟,自今而後,你便如我的親兄弟一般!」承志道:「是,二哥!」歸氏夫婦帶著三個徒弟欣然南歸。袁承志、青青、程青竹、沙天廣、啞巴、鐵羅漢、胡桂南、洪勝海等八人押著鐵箱,連騎北上。
這日來到高碑店,天色將暮,因行李笨重,也就不貪趕路程,當下在鎮西的「燕趙居」客棧歇宿。眾人行了一天路,都已倦了,正要安睡,忽然門外車聲隆隆,人語喧譁,吵得雞飛狗走。除了啞巴充耳不聞之外,各人都覺得奇怪。只聽得聲音嘈雜,客店中湧進一批人來,聽他們嘰哩咕嚕,說的話半句也不懂。
眾人出房看時,只見廳上或坐或站,竟是數十名外國兵,手中拿著奇形怪狀的兵器,亂鬨鬨地說話。袁承志等從沒見過這等綠眼珠、高鼻子的外國人,都感驚奇,注目打量。
忽聽得一個中國人向掌柜大聲呼喝,要他立即騰出十幾間上房來。掌柜道:「大人,實在對不住啦,小店幾間上房都已住了客人。」那人不問情由,順手就是一記耳光。那掌柜左手按住面頰,又氣又急,說道:「你……你……」那人喝道:「不讓出上房來,放火把你店子燒了。」掌柜無法,只得來向洪勝海哀求,打躬作揖,請他們挪讓兩間房。
沙天廣道:「好哇,也有個先來後到。這人是什麼東西?」掌柜忙道:「達官爺,別跟這吃洋飯的一般見識。」沙天廣奇道:「他吃什麼洋飯?吃了洋飯就威風些麼?」掌柜的悄聲道:「這些外國兵,是運送紅夷大炮到京里去的。這人會說洋話,是外國大人的通譯。」袁承志等這才明白,原來這人狐假虎威,仗著外國兵的勢作威作福。
沙天廣鐵扇一展,道:「我去教訓教訓這小子。」袁承志一把拉住,說道:「慢來!」把眾人邀入房裡,說道:「先父當年鎮守關遼,寧遠兩仗大捷,很得力於西洋國的紅夷大炮,殺傷滿洲官兵甚多。現下滿清兵勢猖獗,這些外國兵既是運炮去助戰的,咱們就讓一讓吧。」沙天廣道:「難道就由得這小子發威?」袁承志道:「這種賤男子,何必跟他一般見識。」眾人聽他如此說,就騰了兩間上房出來。
那通譯姓錢名通四,見有了兩間上房,雖仍呶呶責罵,也不再叫掌柜多讓房間了。他出去了一會兒,領了兩名外國軍官進店。
這兩個外國軍官一個四十餘歲,另一個三十來歲。兩人嘰哩咕嚕說了一會兒話,那年長軍官出去陪著一個西洋女子進來。這女子年紀甚輕,青青等也估不定她有多大年紀,料想是二十歲左右,一頭黑髮,襯著雪白的肌膚,眼珠卻是碧綠,全身珠光寶氣,在燈下燦然閃耀。
袁承志從沒見過外國女人,不免多看了幾眼。青青卻不高興了,低聲問:「你說這女人好看麼?」袁承志道:「外國女人原來這麼愛打扮!」青青哼了一聲。
次日清晨起來,大夥在大廳上吃麵點。兩個外國軍官和那女人坐在一桌。通譯錢通四不住過去諂媚,卑躬屈膝,滿臉賠笑,等回過頭來,卻向店伙大聲呼喝,要這要那,稍不如意,就是一記巴掌。
程青竹實在看不過眼了,對沙天廣道:「沙兄,瞧我變個小小戲法!」當下也不回身,順手向後一揚,手中的一雙竹筷飛了出去,噗的一聲,正插入了錢通四口裡,把他上下門牙撞得險些兒掉將下來。程青竹所用暗器就是一枝枝細竹,這門青竹鏢絕技,二十步內打人穴道,百發百中,勁力不輸鋼鏢。也是他聽了袁承志的話才手下留情,否則這雙筷子稍高數寸,錢通四的一雙眼珠就別想保住了。
錢通四痛得哇哇大叫,可還不知竹筷是哪裡飛來的。兩個外國軍官叫他過去查問。錢通四說了,那女子笑得花枝招展,耳環搖晃。
年長的軍官向袁承志這一桌人望了幾眼,心想多半是這批人作怪,拿起桌上兩隻酒杯,忽往空中擲去,雙手已各握了一支短槍,一槍一響,把兩隻酒杯打得粉碎。袁承志等聽得巨響,都嚇了一跳,心想這火器果然厲害,而他放槍的準頭也自不凡。
年長軍官面有得色,從火藥筒中取出火藥鉛丸,裝入短槍,對年輕軍官道:「彼得,你也試試麼?」彼得道:「我的槍法怎及得上咱們葡萄牙國第一神槍手?」那西洋女人微笑道:「雷蒙是第一神槍手麼?」彼得道:「若不是世界第一,至少也是歐洲第一。」雷蒙笑道:「歐洲第一,難道不就是世界第一麼?」彼得道:「東方人很古怪,他們有許多本領,比歐洲人厲害得多,所以我不敢說。若克琳,你說是麼?」若克琳笑道:「我想你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