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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張紙箋上寫的,卻密密的都是武功訣要,與秘笈中不解之處一加參照,登時豁然貫通,果然妙用無窮。
他眼望天上明月,《金蛇秘笈》中種種武功秘奧,有如一道澄澈的小溪,緩緩在心中流過,清可見底,更無半分渣滓,直到紅日滿窗,這才醒覺。只這些武功似乎過分繁複,花巧太多,想來是金蛇郎君的天性使然,喜在平易處弄得峰迴路轉,使人眼花繚亂。這兩張紙箋上的字是用墨筆寫成,當非困居山洞時所寫。然系其武功總訣,融會貫通之後,於其後炭筆所畫的千奇百怪招數,亦能明其原委。
經此一晚苦思,不但通解了金蛇郎君的遺法,而對師父及木桑道人所授諸般上乘武功,也有更深一層體會。
他望著兩頁白箋,一堆灰燼,呆呆出神。暗嘆金蛇郎君工於心計,一至於斯,故意在秘笈中留下令人不解之處,誘使得到秘笈之人刻意探索,終於找到藏寶地圖。如果秘笈落入庸人之手,不去鑽研武功的精微,那麼多半也不會發現地圖。他把兩張紙箋仍夾在兩片封面之間,再去山洞取出金蛇劍來,練熟了劍法,才將金蛇劍插還原處。
又過兩日,袁承志收拾行裝,與啞巴告別。他在山上居住多年,忽然離去,心下難過。大威與小乖頗通靈性,拉住了他衣衫吱吱亂叫,不放他走。袁承志更是難分難捨。啞巴帶了兩頭巨猿直送到山下,這才灑淚而別。
袁承志藝成下山,所聞所見,俱覺新奇。一路行來,見百姓人人衣服襤褸,餓得面黃肌瘦。行出百餘里,見數十名百姓在山間挖掘樹根而食。他身邊有師父留下的銀兩,卻也無處可買食物,只得施展武功,捕捉鳥獸為食。又行數十里,見倒斃的饑民不絕於途,甚感悽惻。
行了數日,將到山西境內,見饑民煮了餓死的死屍來吃,他不敢多看,疾行而過。
這一日來到一處市鎮,只見饑民大集,齊聲高唱,唱的是:
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
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求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家都歡悅。
一名軍官帶了十多名兵卒,大聲吆喝:「你們唱這等造反的妖歌,不怕殺頭嗎?」揮動鞭子,向眾百姓亂打。
眾饑民叫道:「闖王不來,大家都是餓死,我們正是要造反!」一擁而上,抓住了官兵,又打又咬,登時將十多名官兵活活打死了。
袁承志見了這等情景,心想:「無怪闖王聲勢日盛。百姓飢不得食,也只好殺官造反了。」向一名饑民問道:「這位大哥,可知闖王在哪裡,我想前去相投。」那饑民說道:「聽說闖王大軍眼下在襄陵、聞喜一帶,就要過來。我們大夥也要去投軍。」袁承志又問:「剛才聽得大家唱的歌兒甚好,還有沒有?」那饑民道:「還有好多。那都是闖王屬下的李公子所作。」又唱了幾首,歌意都是勸人殺官造反,迎接闖王。
袁承志沿途打聽,在黃河邊上遇到了小部闖軍。帶兵的首領聽說是來找闖王的,不敢怠慢,忙派人陪他到李自成軍中。
闖王聽得是神劍仙猿穆人清的弟子到來,雖在軍務倥傯之際,仍親自接見。袁承志見他氣度威猛,神色和藹,甚是敬佩。闖王說他師父去了江南,想是穆人清在言語中對這年青愛徒頗為獎許,是以闖王對他甚加器重,言下頗有招攬之意。
袁承志聽得師父不在,登時忽忽不樂,再問起崔秋山,則是和穆人清同到江南蘇杭一帶籌措軍餉去了。袁承志說要去尋師,稟明師父之後,再來效力。闖王也不勉強,命制將軍李岩接待,又送了一百兩銀子作路費。袁承志謝過受了。
那李岩雖是闖軍中帶兵的將官,但身穿書生服色,談吐儒雅。原來他是前兵部尚書李精白之子,本是舉人,因賑濟災民,得罪了縣官和富室,被誣陷入獄。有一位女俠仰慕他為人,率領災民攻破牢獄,救他出來。那女俠愛穿紅衣,眾人叫她紅娘子。李岩實逼處此,已非造反不可,便和紅娘子結成夫婦,投入闖王軍中,獻議均田免賦,善待百姓。闖王言聽計從,極為重用。闖軍本為饑民、叛兵及失業驛卒所聚,造反不過為求一飽,原無大志,所到之處,不免劫掠。因之人心不附,東西流竄,時勝時敗,難成氣候。自得李岩歸附,李自成整頓軍紀,嚴禁濫殺姦淫,登時軍勢大振。
李岩治軍嚴整,又編了許多歌兒,令人教小兒傳唱,四處流播。百姓正自飢不得食,官府又來拷打逼糧催餉,聽說「闖王來時不納糧」,自是人人擁戴。因此闖軍未到,有些城池已不攻自破。
李岩對袁崇煥向來敬仰,聽說袁督師的公子到來,相待盡禮,接入營中,請夫人紅娘子出見。紅娘子英風爽朗,豪邁不讓鬚眉。三人言談投機。袁承志除武功之外,見識甚淺。李岩熟識古今史事、天下興亡之理,跟他縱談天下大勢,袁承志聽了有如茅塞頓開,對李岩甚為欽佩。兩人意氣相投,於是相互八拜,結成了義兄弟。袁承志在李岩營中留了三日,直至闖軍要拔營北上,這才依依作別。
袁承志初出茅廬,對李岩的風儀為人,暗生模仿之心,便去買了書生衣巾,學著也作書生打扮。他不知師父在江南何處,只有徑向南行,隨遇而安。
江南地方富庶,雖然官吏一般的貪污虐民,但眾百姓尚堪溫飽。比之秦晉饑民的苦況,卻是如在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