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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黯然道:「大哥,要是你做了皇帝,你就要殺我?」李岩道:「決計不會!世上之人,名利權位、金銀美女,人人都想要,但孟子所謂人之異於禽獸者幾稀,所不同的就是人懂得『情』與『義』。我跟你有情有義,做皇帝可享有普天下的財寶美女,我豈能為了做皇帝,舍了我們兄弟的情義。就算有一百個美如天仙的陳圓圓、陳方方,我豈能舍了對你大嫂的情義。」伸出右手,握住紅娘子的手腕,突然之間,俯伏在桌上,酒杯倒翻,酒水潑在他身上,李岩卻不動彈。
紅娘子和袁承志吃了一驚,忙去相扶,卻見李岩已然氣絕。原來他左手暗藏匕首,已一刀刺在自己心窩之中。
紅娘子笑道:「好,好!」拔出腰刀,自刎而死。
袁承志近在身旁,若要阻攔,原可救得,只是他悲痛交集,一時自己也想一死了之,竟無相救之意。霎時之間,耳邊似乎響起了當日在北京城中與李岩一同聽到的那老盲人的歌聲:「今日的一縷英魂,昨日的萬里長城……」
眾將見主帥夫婦齊死,營中登時大亂,須臾之間,數萬官兵散得乾乾淨淨。好在「制軍」平時軍紀嚴整,眾軍官領兵退散,部伍肅然,奉命來攻的闖軍顧念同袍義氣,也不追殺,抬了李岩夫婦的屍首回去復命。
袁承志見義兄義嫂慘死,大哭之餘,率領眾人退入山中,商議行止。眾人都說,李自成如此忌刻涼薄,今後也不必跟隨他了,山東馬谷山中,尚有金蛇營的數千兄弟,須得好好料理,免得給李自成、劉宗敏、高必正等下手撲滅。袁承志心想不錯,請崔秋山急乘快馬,連夜去山東報訊,請孫仲壽妥為防備,以防李自成派兵偷襲,就如羅汝才、亂世王、革里眼、李岩等自家兄弟,遭了毒手。承志又派洪勝海回去北京,通知程青竹、沙天廣、鐵羅漢、胡桂南等留京夥伴,南下馬谷山歸隊。崔秋山、洪勝海分別奉命,疾馳而去。
張朝唐勸袁承志等到泮泥去散心,承志說尚有大事待理,不能離去。張朝唐等三人道謝了回國。次日,袁承志帶同青青、何惕守等人,東向山東。青青腿傷漸愈,已不必拄了拐杖行走。
袁承志身雖東行,一顆心卻日日向西,只盼到藏邊去會阿九。心想只要不跟青青成親結為夫妻,去了藏邊不再回來便不算相負。與阿九分別多日,思念殊殷,每日裡只想到了藏邊見到她後,便跟木桑道長整整下一個月棋,他過足了棋癮,便會有幾天不來纏住自已,那時就偷偷帶了阿九,深入西藏荒無人跡的高山野嶺,從此不回中原,此後師門舊友,一個不見,每日裡只和阿九過神仙一般日子,直到老死。在西藏打獵也好,採藥也好,總餓不死人。自忖思念阿九,倒不是為了她美貌,只是跟她相處之時,縱然只有一時片刻,心中總是自然而然說不出的歡喜,阿九微微一笑,輕輕一語,自己便回味無窮,高興上半天,倘能有十天半月的相聚,真想不出日子會過得如何快活,更不用說終身相依,永不分離了。
一路上神遊太虛,儘自做白日好夢。這一日青青忽問:「喂!你笑眯眯的在想什麼?這麼開心,在想阿九嗎?」承志一驚,答道:「不是!我在想那晚在盛京跟玉真子打架,胡桂南偷了他衣褲,他赤身裸體的跟我過招,好不狼狽!」青青撲哧一笑,便不問了。
袁承志驀地里心驚:「我極少說謊,卻何以要騙她?只因她如知道我在想念阿九,必定會傷心。我若去會阿九,永不回來,她豈不更加傷心?說不定又再跳崖自盡,那可如何是好?李岩大哥說,是人不是禽獸,就是人懂得『情』和『義』。他寧可自殺,不肯負了闖王,便是為了情義。青弟對我有情有義,我如待她無情無義,我還算是人嗎?今後就算能跟阿九在一起,想到青弟之時,我還會真的快活嗎?我能當真忘了青弟,只瞧著阿九她一人嗎?」言念及此,不自禁地搖了搖頭。
青青笑問:「為什麼又搖頭了?」承志苦笑,說道:「不成,決計不成!」又想起李岩臨終時的說話:「就算有一百個美如天仙的陳圓圓、陳方方,我豈能舍了對你大嫂的情義。」當下心意已決,硬生生地忍住,不去思念阿九。但不禁又想:「阿九說,我如三年不去瞧她,她便落髮做尼姑。她又說等我十年,我十年不去,她還是做尼姑。她每天敲木魚念佛,心中卻苦苦的想著我,豈不是苦得很,我豈不是對她不起,豈不是對她無情無義?那我又成為禽獸了?」
這天在河南道上,各人打尖過後,何惕守對承志道:「師父,混元功的起手功夫,請問怎麼練法?」承志道:「這是我華山派的基本功,要裏明你師祖,得他老人家允准之後,方可傳你。」何惕守道:「那日你跟那玉真子拼鬥,你向左邊一溜,忽然轉到了右邊,機靈之極,那又怎樣?」承志道:「這是金蛇郎君的身法,倒可教你。」任由青青、崔希敏等先行,在樹林中一塊空地之上,傳她金蛇掌的身法、掌法。
何惕守學得高招,只喜得眉開眼笑,樂不可支,說道:「師父,多謝,多謝!真不知怎生報答你才好。師父,你老人家這些日子來老悶悶不樂,為了想念阿九嗎?」承志避開話題,說道:「你師父老人家心情不好,是為李岩大哥去世而悲傷。」何惕守道:「那我就沒法子了。要是為了阿九,徒兒倒有不少妙法。」承志道:「倒要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