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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黃雲大得好快,不到一頓飯時分,已將半邊天都遮住了。這時馬隊中數十人個個汗如雨下,氣喘連連。陳達海道:「大哥,像是有大風沙。」霍元龍道:「不錯,快追,先把女娃娃捉到,再想法躲……」一句話未畢,突然一股疾風颳到,帶著一大片黃沙,只吹得他滿口滿鼻都是沙土,下半截話也說不出來了。
大漠上的風沙說來便來,霎時間大風捲地而至。七八人身子晃動,都被大風吹下馬來。霍元龍大叫:「大伙兒下馬,圍攏來!」
眾人力抗風沙,將一百多匹健馬拉了過來,圍成個大圈子,人馬一齊臥倒。各人手挽著手,靠在馬腹之下,只覺疾風帶著黃沙刮到臉上,啪啪做聲,有如刀割一般,臉上手上,登時起了一條條血痕。
這一隊雖人馬眾多,但在無邊無際的大沙漠之中,在那遮天鋪地的大風沙下,便如大海洋中的一葉小舟一般,只能聽天由命,全無半分自主之力。
風沙越刮越猛,人馬身上的黃沙越堆越厚……
連霍元龍和陳達海那樣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剽悍漢子,這時在天地變色的大風暴威力之下,也只有戰慄的份兒。這兩人心底,同時閃起一個念頭:「沒來由的要找什麼高昌迷宮,從山西巴巴地趕到這大沙漠中來,卻葬身在這兒。」
大風呼嘯著,咆哮著,像千千萬萬個惡鬼在同時發威。
大漠上的大風暴呼嘯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霍元龍和陳達海從黃沙中爬起身來,檢點人馬,總算損失不大,死了兩名夥伴,五匹馬。但人人都已熬得筋疲力盡,更糟的是,白馬背上的小女孩不知到了何處,十九是葬身在大風沙中了。身負武功的粗壯漢子尚且抵不住,何況嬌嬌嫩嫩的一個小女孩兒。
眾人在沙漠上生火做飯,休息了半天,霍元龍傳下號令:「誰發現白馬和小女孩的蹤跡,賞黃金五十兩!」跟隨他來到回疆的,個個都是晉陝甘涼一帶的江湖豪客,出門千里只為財,五十兩黃金可不是小數目。眾人歡聲呼嘯,五十多人在莽莽黃沙上散了開去,像一面大扇子般。「白馬,小女孩,五十兩黃金!」每個人心中,都轉著這三個念頭。
有的人一直向西,有的向西北,有的向西南,約定天黑之時,在正西六十里處會合。
鏢師「兩頭蛇」丁同跨上一匹健馬,縱馬向西北方衝去。他是晉威鏢局中已幹了十七年的鏢師,武功雖算不上了得,但精明幹練,是呂梁三傑手下一名得力助手。他一口氣馳出二十餘里,眾同伴都已影蹤不見,在茫茫的大漠中,突然起了孤寂和恐懼之感。縱馬上了一個沙丘,向前望去,只見西北角上一片青綠,高聳著七八棵大柳樹。在寸草不生的大沙漠中忽然見到這一大塊綠洲,當真說不出的歡喜:「這大片綠洲中必有水泉,就算沒人家,大隊人馬也可好好將息一番。」他胯下坐騎也望見了水草,陡然間精神百倍,不等丁同提韁催逼,潑剌剌放開四蹄,奔了過去。
十餘里路程片刻即到,遠遠望去,但見一片綠洲,望不到邊際,遍野都是牛羊。極西處搭著一個個帳篷,密密層層的竟有六七百個。
丁同見到這等聲勢,不由得一驚。他自入回疆以來,所見到的帳篷人家,聚在一起的最多不過三四十個,這樣的一個大部族卻第一次見到。瞧那帳篷式樣,顯是哈薩克族人。
哈薩克人在回疆諸族中最為勇武,不論男女,六七歲起就長於馬背之上。男子身上人人帶刀,騎射刀術,威震西陲。向來有一句話說道:「一個哈薩克人,抵得一百個懦夫;一百個哈薩克人,就可橫行回部。」
丁同聽見過這句話,尋思:「在哈薩克部族之中,可得小心在意。」
只見東北角的一座小山腳下,孤零零的有座茅屋。這茅屋,外形簡陋,遠遠離開了帳篷群。丁同仔細打量這座茅屋,心想:「這間屋似乎是漢人的式樣,莫非住的是漢人?」茅屋的屋頂上堆滿戈壁邊緣所生的硬茅草,牆壁是泥磚砌成,遠遠瞧去,似乎頗為粗糙,顏色黃黑相雜,並未刷以石灰。他想:「先到這茅屋去瞧瞧。」縱馬往茅屋走去。他胯下的坐騎已餓了一日一夜,忽見到滿地青草,走一步,吃兩口,行得甚為緩慢。
丁同提腳狠命在馬肚上一踢,那馬吃痛,一口氣奔向茅屋。丁同一斜眼,只見茅屋後面繫著一匹高頭白馬,健腿長鬣,正是白馬李三的坐騎。他忍不住叫出聲來:「白馬,白馬在這兒!」心念一動,翻身下馬,從靴筒中抽出一柄鋒利短刀,籠在左手衣袖之中,悄悄掩向茅屋之後,正想探頭從窗子向屋內張望,冷不防那白馬「嗚哩哩……」一聲長嘶,似是發覺了他。
丁同心中怒罵:「畜牲!」定一定神,再度探頭往窗中張去時,窗內竟有一張臉同時探了上來。丁同的鼻子剛好和他的鼻子相碰,但見這人滿臉皺紋,目光炯炯。丁同大吃一驚,雙足一點,倒縱出去,喝道:「是誰?」那人冷冷地道:「你是誰?到這裡幹什麼?」說的卻是漢語。
丁同驚魂略定,滿臉笑容,說道:「在下姓丁名同,無意間到此,驚動了老丈。請問老丈高姓大名。」那老人道:「老漢姓計。」丁同賠笑道:「原來是計老丈,大沙漠中遇到鄉親,真是見到親人了。在下斗膽要討口水喝。」計老人道:「你有多少人同來?」丁同道:「便在下一人在此。」計老人哼了一聲,似是不信,冷冷的眼光在他臉上來回掃視。丁同給他瞧得心神不定,只有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