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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秀知他為自己擔心而害怕,走過去握住他粗大的手掌,將嘴巴湊到他耳畔,低聲道:「計爺爺,別害怕,這惡強盜打我不過。」只覺他手掌冰冷,仍抖得十分厲害。
李文秀轉過頭來,見蘇普緊緊摟著阿曼,心中本來充溢著的勝利喜悅霎時間化為烏有,只覺自己也在發抖,計老人的手掌也不冷了,原來自己的手掌也變成了冰涼。
她放開了計老人的手,走過去牽住仍是套在阿曼頸中的長索,冷冷地道:「你是我的女奴,得一輩子跟著我。」
蘇普和阿曼心中同時一寒,相摟相抱的四隻手臂都鬆了開來。他們知道這是哈薩克世世代代相傳的規矩,是無可違抗的命運。兩人的臉色都轉成慘白!
李文秀嘆了口氣,將索圈從阿曼頸中取出,說道:「蘇普喜歡你,我……我不會讓他傷心的。你是蘇普的人!」說著輕輕將阿曼一推,讓她偎倚到蘇普懷裡。
蘇普和阿曼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齊聲問道:「真的麼?」李文秀苦笑道:「自然是真的。」蘇普和阿曼分別抓住了她一隻手,不住搖晃,道:「多謝你,多謝你!」
他們狂喜之下,全沒發覺自己的手臂上多了幾滴眼淚,是從李文秀眼中落下來的淚水。
蘇魯克掙扎著站起,大手在李文秀肩頭重重一拍,說道:「漢人之中,果然也有好人。不過……不過,恐怕只有你一個!」
車爾庫叫道:「拿酒來,拿酒來。我請大家喝酒,請哈薩克的好人喝酒,請漢人的好人喝酒,慶祝抓住了惡強盜,咦!那強盜呢?」
眾人回過頭來,卻見陳達海已然不知去向。原來剛才計爺爺嚇得魂不附體,蘇魯克與車爾庫酒醉未醒,蘇普與阿曼大喜若狂,李文秀瞧著蘇普的模樣,暗自神傷,各有各的心事,沒人去瞧陳達海,竟給這強盜趁機溜開,從後門逃走了。
蘇魯克大怒,叫道:「咱們快追!」打開板門,一陣大風颳進來,他腳下兀自無力,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寒風夾雪,猛惡難當,人人都覺得氣也透不過來。阿曼道:「這般大風雪中,諒他也走不遠,他雙臂受了重傷,勉強掙扎,非死在雪地中不可。待天明後風小了,咱們到雪地中找這惡賊的屍首便了。」蘇普點點頭,關上了門。
蘇魯克瞪視著李文秀,過了半晌,說道:「小兄弟,你是哈薩克人,是不是?」李文秀搖頭道:「不,我是漢人!」蘇魯克道:「不可能的,你是漢人,為什麼反而打倒那漢人強盜,救我們哈薩克人?」
李文秀道:「漢人中有壞人,也有好人。我……我不是壞人。」
蘇魯克喃喃地道:「漢人中也有好人?」緩緩搖了搖頭。可是他的性命,他兒子的性命,明明是這個少年漢人救的,卻不由得他不信。
他一生憎恨漢人,現今這信念在動搖了。他惱怒自己,為什麼偏偏昨晚喝醉了酒,不能跟漢人強盜拚斗一場,卻要另一個漢人來救了自己性命?
他一生之中,什麼事情到了緊要關頭,總是那麼不巧,總是運氣不好。然而,剛才那強盜的長劍已砍到了自己頭頂,幸好那少年及時相救,難道這也是不巧嗎?也是運氣不好麼?
到得黎明時,大風雪終於止歇了。
蘇魯克和車爾庫立即出發去召集族人追蹤那漢人強盜。雪地里有血跡,足印更十分清楚,何況他受了重傷,一定逃不遠。最好是他去和其餘的漢人強盜相會,十二年來的大仇,這次就可得報了。
哈薩克人的精壯男子三百多人立即組成了第一批追蹤隊,其餘第二、第三批的陸續追來。單是捉拿陳達海一人,當然用不著這許多人,然而主旨是在一鼓殲滅為禍大草原的漢人強盜。
蘇魯克和車爾庫作先鋒。他們要其餘族人遠遠地相隔十幾里路,在後慢慢跟來,免得給陳達海發覺了,就此不去和同夥相會。蘇普昨晚受了傷,但傷勢不重,要跟著父親。阿曼堅持也要跟著父親,但誰都知道,她是不願離開蘇普。車爾庫挑了兩個徒弟相隨,一個是敏捷的桑斯爾;一個是力大如駱駝的青年,綽號就叫做「駱駝」,人人都叫他駱駝,本名反給人忘記了。
李文秀也要參加先鋒隊,蘇普首先歡迎。經過了昨晚的事後,李文秀已成為眾所尊敬的英雄。車爾庫熱心贊成她參加。蘇魯克有些不願,但反對的話卻說不出口。
計老人似乎給昨晚的事嚇壞了,早晨喝羊奶時,失手打碎了奶碗。李文秀斟茶給他,他雙手發抖,接過茶碗時將茶濺潑在衣襟上。李文秀問他怎樣,他眼光中露出又恐懼又氣惱的神色,突然回身進房,重重關上了房門。
遍地積雪甚深,難以乘馬,先鋒隊七人都是步行,沿著雪地里的足印一路追蹤。眼見陳達海的足印筆直向西,似乎一直通往戈壁沙漠。料是他雙臂雖然受傷,腳下功夫仍十分了得。六個哈薩克人想起自來相傳大沙漠中多有惡鬼,都不禁心下嘀咕。
蘇魯克大聲道:「今日便明知要撞到惡鬼,也非去把強盜捉住不可。蘇普,你要不要為你媽和哥哥報仇?」蘇普道:「我自然跟爹爹同去。阿曼,你還是回去吧!」阿曼道:「你去得,我也去得。」她心中卻是說:「要是你死了,難道我一個人還能活麼?」蘇魯克道:「阿曼,你還是跟你爹爹回家的好。車爾庫膽小得很,最怕鬼!」車爾庫狠狠瞪了他一眼,搶先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