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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秀自跟他會面以後,見他處處對自己猜疑提防,直至給他拔去體內毒針,他才相信自己並無相害之意,再看了這副對聯,想是他一生之中,曾受到旁人極大損害,而且這人恐怕還是他的知交好友,因此才如此憤激,如此戒懼。這時也不便多問,當下自去烹水泡茶。
兩人各自喝了兩杯熱茶。李文秀道:「師父,我得回去啦。」華輝一怔,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道:「你要走了?你不跟我學武藝了?」
李文秀道:「不!我昨晚整夜不歸,計爺爺一定很牽記我。待我跟他說過之後,再來跟你學武藝。」華輝突然發怒,漲紅了臉,大聲道:「你如果跟他說了,那就永遠別來見我。」李文秀嚇了一跳,低聲道:「不能跟計爺爺說麼?他……他很疼我的啊。」華輝道:「跟誰也不能說。你快立下一個毒誓,今日之事,對誰也不許說起,否則的話,我不許你離開此山……」他一怒之下,背上傷口突然劇痛,「啊」的一聲,暈了過去。
李文秀忙將他扶起,在他額頭潑了些清水。過了一會,華輝悠悠醒轉,奇道:「你還沒走?」李文秀卻問:「你背上很痛麼?」華輝道:「好一些啦。你說要回去,怎麼還不走?」李文秀心想:「計爺爺最多不過心中記掛,但師父重創之後,我如不留著照料,說不定他竟會死了。」便道:「師父沒大好,讓我留著服侍你幾日。」華輝大喜。
當晚兩人便在茅屋中歇宿。李文秀找些枯草,在廳上做了個睡鋪,睡夢之中接連驚醒了幾次,不是夢到突然給強人捉住,便是見到血淋淋的惡鬼來向自己索命。
次晨起身,見華輝休息了一晚,精神已大為健旺。早飯後,華輝便指點她修習武功,說道:「你年紀已大,這時起始練上乘武功,已經遲了些。但徒兒資質聰明,師父更不是泛泛之輩。明師收了高徒,還怕些什麼?五年之後,叫你武林中罕遇敵手。」李文秀心道:「我不要罕遇敵手。只要學了武功之後,叫惡人不能再欺侮我,那就好了。」
如此練了七八日,李文秀練功的進境很快,華輝背上的創口也逐漸平復,她這才拜別師父,騎了白馬回去。華輝沒再逼著她立誓。她回去之後,卻也沒有跟計爺爺說起,只說在大漠中迷了路,越走越遠,幸好遇到一隊駱駝隊,才不致渴死在沙漠之中。
自此每過十天半月,李文秀便到華輝處居住數日。她生怕再遇到強人,出來時總是穿了哈薩克的男子服裝。這數日中華輝悉心教導她武功。李文秀心靈無所寄託,便一心一意地學武,學了外功又練內功,果然是高徒得遇明師,進境奇快。
這般過了兩年,華輝常常贊道:「以你今日的本事,江湖上已可算得是一流好手,回到中原,一出手,立時便可揚名立萬。」但李文秀卻一點也不想回到中原去,在江湖上幹什麼「揚名立萬」的事,但要報父母的大仇,要免得再遇上強人時受他們侵害,武功卻非練好不可。在她內心深處,另有一個念頭在激勵:「學好了武功,我能把蘇普搶回來。」只不過這個念頭從來不敢多想,每次想到,自己就會滿臉通紅。她雖不敢多想,這念頭卻深深藏在心底,於是,在計老人處的時候越來越少,在師父家中的日子越來越多。計老人問了一兩次見她不肯說,知她從小便性情執拗,打定了的主意再也不會轉彎回頭,也就不問了。
這一日李文秀騎了白馬,從師父處回家,走到半路,忽見天上彤雲密布,大漠中天氣說變就變,但見北風越刮越緊,看來轉眼便有一場大風雪。她縱馬疾馳,只見牧人們趕著羊群急速回家,天上的鴉雀也是一隻都沒有了。快到家時,驀地里蹄聲得得,一乘馬快步奔來。李文秀微覺奇怪:「眼下風雪便作,怎麼還有人從家裡出來?」那乘馬一奔近,只見馬上乘者披著一件大紅羊毛披風,是個哈薩克女子。
李文秀這時的眼力和兩年前已大不相同,遠遠便望見這女子身形裊娜,面目姣好,正是阿曼。李文秀不願跟她正面相逢,轉過馬頭,到了一座小山丘之南,勒馬樹後。卻見阿曼騎著馬也向小丘奔來,她馳到丘邊,口中唿哨一聲,小丘上樹叢中竟也有一下哨聲相應。阿曼翻身下馬,一個男人向她奔了過去,兩人擁抱在一起,傳出了陣陣歡笑。那男人道:「轉眼便有大風雪,你怎地還出來?」卻是蘇普的聲音。
阿曼笑道:「小傻子,你知道有大風雪,又為什麼大著膽子在這裡等我?」蘇普笑道:「咱兩個天天在這兒相會,比吃飯還要緊。便是落刀落劍,我也會在這裡等你。」
他二人並肩坐在小丘之上,情話綿綿,李文秀隔著幾株大樹,不由得痴了。他倆的說話有時很響,便聽得清清楚楚,有時變成了喁喁低語,就一句也聽不見。驀地里,兩人不知說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一齊縱聲大笑。
但即使是很響的說話,李文秀其實也聽而不聞,她不是在偷聽他們說情話。她眼前似乎看見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也這麼並肩地坐著,也坐在草地上。小男孩是蘇普,小女孩卻是她自己。他們在講故事,講什麼故事,她早忘記了,但十年前的情景,卻清清楚楚地出現在眼前……
鵝毛般的大雪一片片地飄下來,落在三匹馬上,落在三人的身上。蘇普和阿曼笑語正濃,渾沒在意;李文秀卻是沒覺得。雪花在三人的頭髮上堆積起來,三人的頭髮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