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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二樓全都被木架填滿,比風巽還高,而木架上則整齊擺著書本,看樣子數量上千都不止。
“之前的帳房突然死了,我一時找不到人,又趕上月末,所以我方才找你幫忙。”
風巽說完看了眼尚在驚訝中回不過神的如升,嘴角泛起一陣不明的笑意。
“過來,我告訴你怎麼弄。”
風巽說完攬著如升的肩頭,讓她坐到靠窗的長桌旁。這個長桌和飯堂那張一模一樣,看來是出自同一位匠人。
如升坐好後肩膀上的大手也撤了回去,不過餘溫尚存,讓她不自覺地心跳加快。耳垂羞紅。
風巽也坐到如升旁邊,說:“青樓在南晉各地都有分支,只不過名字不同。”
哦?那西京也有了?
“在你們西京叫“蒔花閣”。”
已經好幾次了,如升想問什麼,下一刻都會被風巽回答出來,好像他能參透眼前人所想一樣。
這讓如升打心裡對他忌憚。
“我去過蒔花閣,那是西京最大的音律坊,有整個南晉最好的樂器,也有最漂亮的姑娘。”
去年夏天,如升曾喬裝和府內的丫鬟一起溜進去玩過,只不過後來被她父親知道了,老爺子狠狠告誡她“蒔花閣”不是爾等良人該去的地方,要是再被發現就要禁足一個月,如升一向自由慣了,哪裡敢頂風作案,所以那以後就一次都沒去過了。
風巽笑笑,說:“你倒是膽大。”
蒔花閣是青樓下屬最大的分支,每年收支帳本數量是其他各地的總和。
明面上,蒔花閣是聽曲賞律的地方,暗地裡卻是江湖人的聚集地,這裡進行著各種交易與買賣,黑白通吃。
它是風巽一手創立的,不過自前兩個月他偶然受傷後就一直留在青樓養傷,直到晏屠嘉委託他救人,這才再去西京。
如升沒迴風巽的話,而是專注地盯著面前的書架看,她發現這五個書架上方都刻了字。
青樓、蒔花、塵鞅、寒江、風煙。
如升心裡一悸,她沒想到風巽在這樣的年紀就可以掌控如此多的產業,正經生意本就難做,撈偏門更是難上加難,何況要均勻這二者,他是怎麼做到的?
“你讓我……”
如升邊說邊指著面前的木架,“你讓我弄哪一個?”
“全部。”
風巽說得雲淡風輕,好似這是和吃飯一般容易的活計。
如升說:“不好意思,我沒聽清,你是說全部嗎?”
風巽筆直地看她,默認回應。
如升正了正身,回看過去,“先生,你怕是開玩笑了!”
風巽雙手伏於桌前,開出條件,說:“你不用怕,剛才只是嚇你一下,除了蒔花閣以外其他的都清帳了,所以你只要把蒔花閣的弄完就可以,只要你天黑之前做完,我就帶你回西京。”
這個條件簡直太誘人了,誘人到如升拒絕不了。
之前晏屠嘉已經給她擺明過,想要回西京只有嫁給他,而且那日在cháo白河邊,她問風巽怎麼才能給自己的父親報仇時他給出的回答也和晏屠嘉同出一轍,可今日為何又突然變卦了?
難不成是想親手把自己送回晏屠嘉那裡不成嗎?
如升突然冷下臉,說:“我早就該料到你們同出一門,他不放過我,你又怎麼會放過?!”
如升沒挑明是誰,但風巽肯定明白。
屋裡忽然安靜下來,有風吹起帳本折頁,唿扇來唿扇去,填補了他們之間無語的空白。
“坐下。”
隨意的一聲,卻很有威懾力。
如升應聲坐回椅子,可風巽卻又站起來,繞過桌角,坐到了對面。
兩兩相對,這讓如升更加直接地捕捉風巽臉上的每一處神情,他滿臉嚴肅,有點類似於以前如升交不出作業的時候先生要發火的樣子。
不過說心裡話,她竟有些期待這個男人發火是怎樣?也許一個飛刀撇過來直接砍掉她的髮髻也保不准。
風巽:“你和晏屠嘉認識多久了?”
如升:“兩年。”
“兩年裡他可曾做過傷害你的事?”
“沒有。”
風巽向後一靠,臉上一副“那不就得了。”的表情。
如升說:“可西京的人都說我全家是被徐玠害的,而晏屠嘉是徐玠最得力的手下。”
“所以呢?”
風巽步步緊逼的眼神讓如升感到窘迫。
“所以就算他不殺我,也不能幫我報仇。”
“如果他可以呢?”
“……”
如升暗自咬緊牙齒,起誓般地說:“誰幫我報仇,我就嫁誰。”
風巽點點頭,“看來你還算識時務。”
風巽說完俯身,從桌底拿出一摞捆好的帳本,說:“這是甄寧從西京帶回來的蒔花閣的帳目,你幫我各項分類,匯總,然後再把全部的總數算清,同時還要找出帳本中有沒有紕漏之處,天黑前做完,我明日就帶你回西京。”
風巽交代完這些拂袖起身,“筆墨紙稿都在桌上,有事情自己解決,我要提醒你,如果做不完你可就得另尋他法求我了。”
如升毫不遮掩地瞪過去,說:“如果提前完成呢?”
“哦?”,風巽一改剛才的嚴肅,笑出聲來,說:“提前完成的話也許你能讓我高看一眼。”
如升不屑,腹誹道:“讓你高看一眼有屁用?能當飯吃嗎?!”
她把那摞帳本拽到跟前,狠勁拍了拍上面的浮灰,示意風巽可以走了。
如果那時她就知道風巽在江湖上是個怎樣的人物,想必她就會明白那“高看一眼”是多麼讓人心生艷羨的事了。
☆、第七章
當第五本帳本合起的時候如升筆尖的墨也幹了,但她並不疲累,反而越看越有精神。
因為這些帳本里記載的內容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從第一本到第三本,皆是些日常開銷,除了每日前來聽曲之人的酒水錢,再就是菜米油鹽的購置,還有藝伎的工錢和分成。
但從第四本開始就不一樣了。
裡面不再是千篇一律的你買我賣,而是出現了具體人和事。
例如:“清昭十四年七月初四,教書先生王冉,已斃,五十兩。”
“清昭十四年七月十一,瓷商李福生,已斃,一百二十兩。”
“……”
如下種種皆是這樣的樣式,仔細算來竟有三十餘人,中間還夾雜著一些斷胳膊斷腿的。
原來表面端正名揚西京的蒔花閣乾的竟是這般勾當!
如升拿帳本的手有些輕微的抖,指尖涼到手腕,一直到心口,她不明白風巽為何要把這些透露給她?完全想不通。
放下筆,如升在窗前趴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靜下心來,可腦子裡還是亂糟糟一團,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