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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瀅眉心的墮仙印記終於線條清晰地出現在斐子隱眼前,斐子隱緊抿著雙唇,一動不動。
那天,堂庭下起了傾盆大雨,鏡世殿的梨花瓣竟被衝到堂庭主殿,有好些弟子拾了梨花瓣藏起來準備拿去煉丹。
第四十四章 自與君別
背對著堂庭的小語並不知道自己離開後發生了什麼事,她逼著自己不往回看,一路飛得決絕,直至她飛到嘆兮海上方才停住了。自袖中取出水晶手鍊,終究有幾分不舍,小語將手鍊拿在手上輕輕摸了一圈,斐子隱幫她戴上手鍊的畫面剛浮上心頭便被她強制壓下,最後她無力地任手鍊墜入海中,手鍊墜入嘆兮海的那一瞬,她終於忍不住抱臂嗚咽起來。
從表面上看,是她自己尋得歸宿從而離開,但實際上她卻是落荒而逃。即使她再不能伴在主人身邊,“她喜歡他”這件事卻終究不能大大方方地說出來讓主人知道,也不想讓主人知道她逃得有多狼狽。
掉著眼淚想著離開的最後一幕,主人那略帶不悅的冷漠,她的心更疼。不能好聚,最後居然連好散都沒有做到。
小語在嘆兮海上並沒有呆很久,她嗚咽了一陣之後便站起身抬手將眼淚擦乾,像是下了什麼艱難的決心般一臉的嚴肅。當她飛離嘆兮海出得堂庭的時候入眼只一片燦爛得有些刺眼的日光,全然不似堂庭的煙霧繚繞。小語正欲往西北方向飛去竹山尋塵雨,卻又覺得自己雖是神器看起來卻也是女仙的模樣,貿然去竹山尋塵雨似乎有些失禮。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前方一個白色的身影正往自己所在的方向飄來,小語定睛一看,不是塵雨又是誰?
“早晨小憩的時候,塵雨總覺得心有忐忑,便決定告別師尊前來堂庭山外等小語,不料小語竟是比塵雨還早。”塵雨微微笑著,恰到好處的笑意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溫文爾雅、親切平和。因為堂庭山外多了幾層結界自己進不去,塵雨原以為要在山外等很久,沒想到小語這麼快就出來了,他原本還有些擔心小語不想離開堂庭。
“塵雨,你對小語真好,謝謝你選擇了我。”小語知道塵雨離開竹山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雙手將竹山掌門的位置推開,意味著從今往後他與自己一樣成了散仙。
塵雨自是知道小語在想些什麼,他打開扇子輕搖幾下逍遙地說:“師尊說了,我永遠都是竹山弟子。竹山塵雨,誠邀仙子小語共賞世間清風明月,仙子可願?”
小語終於由衷地笑了,不再是方才那般苦澀的表情,她笑著說:“清風明月,從此與君共享。”似乎,原本她就應該是跟著塵雨的,主人總是很輕易就讓她開心得無法無天,卻也很輕易就讓她難過得撕心裂肺。或許主人沒錯,她的確跟塵雨較為登對。
小語跟塵雨一路往北,想要尋座隱蔽安靜的仙山落腳,自此不問世事,這日恰巧路經欒樹林。欒樹林的欒樹葉子都舒展開來,自上往下看,只一片金黃儘是染了歲月的顏色。小語跟塵雨決定進林一看,稍作休息。
“塵雨你知道嗎,這裡有著我短短的十年光陰。這十年光陰因為懵懂,倒過得舒適無比。”小語坐在木屋前,發上的蝴蝶翩翩舞動,猶如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上午。那個上午,秦大哥“死”了,她的懵懂歲月戛然而止。雖是一切都是局,她心底卻不怨易輕,她的世界沒有易輕,只有秦易。
“小語,往後還可以有很多很多個十年,我們都把那些十年過得清如朝露吧!”塵雨其實想要的不多,只要能守在小語身邊,只要小語無憂,他便覺得日子很是舒適,至於自己能不能住進小語的心裡,他其實並不強求。他只願,蓮華尊者不要把小語的心都占據了。
小語也是累了,自是覺得塵雨這個提議很是不錯。她說:“雖然之前的日子,我也沒有經歷特別多的風浪,但是拜在師父門下跟……尊者成為師兄妹,而心裡還放不下對尊者的家仇,甚至最後刺殺尊者的那段經歷,現在想來還是覺得心驚。”她笑了笑閉上眼睛吸了吸鼻子又說:“還是平平靜靜地過著比較好。”雖然離開斐子隱,往後的日子一眼望穿;雖然歲月那麼悠長,她不知道為什麼還要捱下去。
與塵雨在欒樹林度過了第一個離開斐子隱的夜晚,小語在木屋裡,塵雨在木屋外。小語看到塵雨對著大片的欒樹自己與自己對弈,最後在屋外睡著了。塵雨睡著的時候,小語仰頭看到月亮已經高高地掛在天上,此時的欒樹林浸在清冷的月光中,她在屋裡將視線下移,對著塵雨的背影發呆。
其實還是有幾分相似的。
她記得很久以前主人教她釀酒的那個夜晚,她曾對著燈光中清雅如畫的主人的背影一陣悸動,那個時侯的自己並沒有想過主人會有娶妻的一日,也不知道那一陣悸動之後的朝朝暮暮累積下的愛慕已經讓她無法眼睜睜看著主人與別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她記起以前跟樓年師兄看戲,似乎聽過一句戲文,大概意思是“自從跟你分別,往後找的人都像你。”小語其實不是有意的,只是在月色下不經意地一瞥,她才猛地發現塵雨其實跟主人有些像。這個發現讓她的心泛起了一層層的苦澀,她真的想要放下了啊,她都要遠遠地離開堂庭了呀。
那一夜,木屋裡的人徹夜無眠,木屋外的人安眠到天明。
那一夜,鏡世殿的梨花衝到了正殿,梨樹上的花不曾開放便落了地離了根,鏡世殿的身影在雨夜守著一盞燈,枯坐到天明。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仍沒有停下的趨勢,在堂庭呆了有些時日的弟子都知道這跟他們的掌門情緒有關,新來的弟子也從輩分高的弟子那裡得知原因,於是弟子們冒雨修煉比以往更為勤快認真。
下大雨的第二天下午,鏡世殿外的仙鶴送來消息說雲悠靈仙要見掌門。
於是,在斐子隱第三百次結束劍法《醉臥青龍》的時候,身後涼涼地響起一個聲音,斐子隱收勢轉過身便看到樓年站在梨樹下狡黠地笑,天藍色的長衫滴水未沾。他說:“我那徒兒新近載的靈草喜陽,央我來請教掌門師兄,這大雨……何時能歇?”
斐子隱把劍收起,與樓年一同在涼亭坐下。他單手拿起酒杯看似悠然一轉眼卻已三杯下肚,樓年自斟一杯悠然地飲下,才道:“掌門師兄在此飲酒練劍又有何用?語師妹又看不到你這般傷心欲絕的模樣。”
見斐子隱不語,樓年又飲了一杯,揚起嘴角道:“若是語師妹看到掌門師兄這般模樣,怕是趕她走她都不會走了。”而後樓年又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嘖嘖,掌門師兄你真是……唉!”這不是明擺著的必勝絕招嗎?堂堂堂庭掌門的掌門師兄竟然連苦肉計都不識!
斐子隱依舊面無表情,心裡雖有些苦澀,說話的語氣卻跟表情很是相搭——淡淡地沒有情緒。他說:“小語對子隱的感情,已經不似從前了。”他知道從前小語是喜歡著自己的,可是他也知道現在小語喜歡的不是自己。
“掌門師兄就這麼肯定?”樓年看到斐子隱眼中的落寞有些不忍,自己臉上玩味的笑容終於收斂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