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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一雙手扶住了自己的雙肩,冰冷的觸感透過紗衣鑽進小語的毛孔,她打了個寒顫,那雙手頓了一頓,還是將她扶了起來。清清淡淡的嗓音響在頭頂,小語困惑地抬起頭看向斐子隱。

    那清清淡淡的嗓音,傳遞的是這樣一句話:“子隱與小語已同拜一師,實屬同門,小語如此喚子隱,實屬見外。子隱知道師妹只是中了術法而已,所以刺傷子隱一事師妹無須掛在心頭。”

    嗓音是清清淡淡的,可是那張絕色的臉上五官都隱隱透露出主人的不悅。小語的嘴張了張,卻還是沒有發出半個音節,這一次並非因為術法。主人話里的意思是要自己無需同他過於見外,可是聽起來卻是更加疏遠啊。主人沒有對她做出任何責罰,亦沒有提起他們之間的所屬關係,而是將她推到同門的位置,主人是真的不要她這件神器了!原來從她十幾年前走出那個院落起,她就不是他的神器了。

    可是在她心裡,他卻是她永遠的主人。

    小語低垂著頭,嘴巴嘟得高高的。她寧願主人一掌劈了自己,也不要主人這樣冷漠疏遠地對自己。分明上一秒還覺得無論斐子隱做出什麼處理她都能接受,下一秒就連他疏遠的態度都承受不起。

    過了許久,她依舊低垂著頭,情緒終於稍微平靜下來。“……主……尊……尊者,秦大哥,不,是,是易輕他……”那天夜裡的一幕幕她都記得,可是那天他們的對話她卻絲毫聽不到,想要問個究竟,卻發現連稱呼都如此難叫出口。秦大哥為什麼會出現,為什麼會傷害主人,自己為什麼會入魔似的刺傷主人?這一切,她都不解。

    “易輕已經魂飛魄散了,這件事……小語?”魂飛魄散四個字一出,他看到小語眼中難掩的傷痛與迷茫,忍不住輕喚了一聲。斐子隱聲音本來就輕,喚小語時又似怕驚到她一般而又輕了幾分,那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屋外的梨樹上又開出了兩簇梨花,花開的聲音沒能喚回小語的心緒,斐子隱的聲音亦不能。

    她記得自己初入深欒林時意識模糊,卻一心求死;她記得秦易深情地對她喚著“汐止”時,她皺著眉說:“小語都快要死了,聽到的最後兩個字竟是她的名字”;她記得秦易熬粥給她喝,到河裡抓魚給她當晚餐;她記得他“死”的時候自己有多麼無助和傷心,可是她又看到活著的他,沒來得及問清楚,沒來得及叫他一聲,他就真的魂飛魄散了。

    可是,為什麼會魂飛魄散呢?在她的記憶里,只有入魔才會魂飛魄散,可秦易是當年的易輕,怎麼會是魔呢?秦易,易輕,他詐死,對著她的那十年用的是假身份假名字,給她的身世也是假的……小語閉上眼,心底有一種東西裂了,究竟有幾分假、幾分真?

    她突然回過神看了斐子隱一眼,主人幾年前再見到她的時候想必就知道她是誰了,卻從來都沒有與她相認,還以陌生人的身份與她重新認識。難道她說了一句“離開”,他應允了,就真的從此沒有關係嗎?那千年的相伴真的只是雲煙嗎?

    小語覺得身前這雲淡風輕的仙,周身都泛著冷氣,冷得她胸口一片涼意。她很想潑辣地指著易輕,罵他騙了自己十年;她也很想在斐子隱面前撒潑,怨他居然認出了自己還不告訴她真實的身份。

    可是,她不是深欒林里的丫頭,因為那裡根本就沒有秦大哥,沒有人可以讓她任性;她亦不是鏡世殿裡的小語,因為鏡世殿裡的主人不要她了,沒有人可以縱容她撒潑。她,是什麼呢?可以是什麼呢?

    小語緩緩地站起來迷茫地倒退,一直倒退,斐子隱伸手欲拉住她,她卻突然無力地對他說:“小語想要下山。”他伸出的手停在空氣中,不著痕跡地用另一隻手理了理衣袖,透過布料碰到水晶手鍊冰涼入骨。他低垂著雙眼似漫不經心地說:“好。等師妹養好了身子,就可以下山了。”

    小語默不作聲地低著頭,他是她的主人,她怎敢與他平稱師兄妹?現如今她什麼都不是,他都不要她這件神器了,自己該以什麼身份留在堂庭?本就是要離開的,說好了離開前兩次卻都沒能真的離開,但畢竟她是要離開的,他說“好”了,不是嗎?對於她的離開,他一直都沒有挽留。

    斐子隱離開的時候夜已深,小語隔著結界看到被她挖出來的七月菊又被植回原地,無言地轉身倒回床上。究竟這幾年是一場夢,還是自己現如今就在夢中?現在也的確不用給樓年他們留什麼紀念了,他們跟自己的關係……該怎麼定義?

    斐子隱答應小語,只要她養好了身體就可以下山。可是,這十幾天小語的活動範圍都只在自己的房間,因為斐子隱的結界並沒有撤掉。小語有幾次剛睡醒,總會覺得這是主人不讓她走,但那只是剛睡醒的時候才會這樣覺得。她並不敢對他的“軟禁”有半分異議,因為以一件神器的身份來說,她真的是有滔天的罪過,就算斐子隱親手將她毀滅,她也不會有半分怨懟。

    但斐子隱卻終究不忍了,他自是知道小語有多喜歡自由自在地到處奔跑,只不過自己心裡不肯放她走罷了,就將她囚禁在逐塵苑中。因著這份不忍,他最終還是撤掉了結界。撤掉結界之後,他便等在鏡世殿的殿門前,還是想再看看她的,這一別便從此陌路了。他們相伴了千年,怎麼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分岔路呢?

    梨花雪簌簌地下,水墨少年負手而立,將千來年的光景細細看了一遍。

    在殿門前站了整整一天,斐子隱的身邊堆滿了梨花瓣,開著墨蓮的衣袂卻塵埃未沾,他依舊負手而立,在她看到他之後將頭低下、即將擦身而過之際,一句話猶如梨花般輕輕綻放,聲音極輕卻剛好飄入她的耳中。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十幾年前,子隱和汐止成親之事是假的。”他想了很久,她要離開是因為這件事吧!可是他解釋了,她的身形卻只是頓了一頓腳步卻沒有停下。

    他提高了音調:“十幾年前的群魔毒術陣,子隱曾帶著梅兮酒趕往,只是……”小語停住了腳步,主人這是在解釋嗎?這是在挽留自己嗎?她站在原地再也挪不開步。

    斐子隱見小語停下腳步沒有回頭,終覺出濃濃的無力感,他嘆嘆氣走到她面前,將水晶手鍊戴在小語的手上,輕輕地說:“這手鍊子隱已經送與你,若是……小語實在不喜歡,便將它歸還給嘆兮海吧。”

    “主人?”小語疑惑地看向斐子隱,他方才似乎有些挽留自己的意思,這時卻又不像在挽留自己……都怪自己沒法與主人心意相通!

    聽得這一聲久別卻又熟悉的呼喚,為她系手鍊的手頓了一下,冰涼的指尖剛好落在她的脈搏上。小語懦懦地說:“主人說過,哪天小語不願意待在主人身邊了,就把這手鍊還回嘆兮海。可是小語從來都沒想過要歸還回去……即使現在主人……不需要小語待在身邊,小語也還是不想把它歸還給嘆兮海。”她就是不捨得,不捨得關於他的一切,所以她才在逐塵苑裡磨蹭了一天,卻沒有等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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