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他們同睡一室!」賀容華恨聲道,雙拳緊握。夜涼如水,他卻怒火衝天。
公孫雲倚著廊柱,半垂著清眸,沒有應聲。
「我沒有想到……我以為……可是又不是夫妻……閒雲,你道她……」
「哪個『他』?」是他?還是她?公孫雲的聲音,在沒有月亮的夜裡顯得格外冷情。
天賀莊白日守喪,江湖人來來去去,入了夜,卻是分外的冷寂,冷寂到有點寒意。這樣的寒意,跟公孫雲的氣質有些相近,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賀容華忍下氣,咬牙:
「自然是王澐了。一個姑娘,沒名沒份跟個大男人同睡一間,要不要臉?」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同居一室的例子時常可見,容華也不必太過介懷。」公孫雲依舊垂眸,心不在焉。
「你是說,這兩人沒有……沒有……」
「應該沒有吧。」這聲音又帶著冷了。
「這種事還是避嫌的好。」賀容華低聲道:「我本以為只會來一個,沒想到會來兩個……到底是誰下的毒?只有王澐一人中毒,但當時有五、六杯,誰會料到她一定拿到有毒的呢?要中毒也不會輪到一個沒沒無聞的天奴啊!」
公孫雲沒有答他。
「閒雲可猜出了嗎?」賀容華十分仰賴他。
公孫雲折下一截細枝,狀似把玩著。他問道:
「五弟,王姑娘中的毒,可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吧?」
公孫紙道:「這毒很猛,但要解也很快。這人下毒時,必定知道我專司藥理,能及時救上王姑娘。王姑娘的底不錯,至多再休養幾日,不會有後遺症。」
公孫雲雙手微地用力,細枝立斷。「容華,這答案已經出來了。」
賀容華一臉茫然,最後,他道:「我只知絕不是閒雲,也不是我。」
「少莊主,閒雲指的是何哉。」公孫紙提醒他。
賀容華一怔,雙眸滿滿不可置信。
「你是說……不可能!就算是他下毒,恐怕也是兩人共謀……」
公孫雲清寒之聲如玉石相擊,他毫不留情地說道:
「信不信由你。愈是親近的人愈容易下手,她養了一頭老虎,這頭老虎隨時可以反咬她。」
「閒雲,可要暗示王姑娘?」公孫紙問道。
「等她醒後就知道是誰下毒了,我們用不著插手。」公孫雲雙手一松,斷截的細枝落在泥地上。他垂眸注視泥地一陣,再抬起臉時神色十分自然。
「容華,你要有心理準備,天奴臉上的蛇印是特殊刺青,老五研究過,這刺青除不去。如果你要留下這個人,將來天賀莊承受的壓力必是難以形容。」
「我知道。」賀容華難得沉穩。「就算天賀莊被打回原形,被迫退出江湖,我也絕對要留下何哉。就是那個王澐麻煩些,萬一她阻止何哉,或者回去找皇甫家求救……閒雲,你瞧,咱們是不是要先下手為強……」發現公孫雲正冷冷盯著他,他吶吶道:「不然,你看呢?」
「你想要何哉留下,就不要動她。」公孫雲點到為止。
他眼一瞟,落在今晚王澐與何哉所住的客房,俊眸抹過難言的情緒。
第二章
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她真不該貪著晨風,躲在這種地方補眠。
「閒雲,下個月我爹大壽,你會來嗎?」
「鄧前輩六十大壽,閒雲一定前去祝賀。就算閒雲不克前往,雲家莊也會派其它公子前去,海棠姑娘請放心。」
這聲音客氣有餘,倒顯得無情了。王澐本來倚坐在廊欄上吹風,有老樹遮掩她的身形,卻擋不住來人的對話。
海棠海棠……她想起來了。早上賀容華來找何哉時,故意當著她的面說,江湖第一美人就在天賀莊裡,本名鄧海棠,名號為海棠仙子。
當時為了這天仙般的名號,她神情一滯,卻被賀容華視作她有自知之明……她摸摸臉,雖然這樣的艷妝看不清她本來的面目,但她想,也算是
妖媚動人,賀容華這樣瞧輕她,難道江湖第一美人果真像仙子一般嗎?
女子的虛榮心令她微微探頭。院子裡一男一女,男的雖是背面,但熟悉的月白織錦長袍令她很容易認出就是九重天外的天仙。這天仙,雖然只屬上等之貌,但其形優雅,風采天生的脫俗,單看背影也覺賞心悅目。
而女的……王涹眨了眨眼,果真是生平僅見的絕品美人,只是……她想,還沒有到達仙子的標準。
果然,江湖傳言多誇大,自九重天外的天仙讓她徹底幻滅後,連海棠仙子也教她有點想落淚的衝動。
這樣子神化很好玩是不是?如果她再小個十歲,一定心靈重挫,自暴自棄成為女魔頭。
她又無聲無息地倚向廊柱,合眸休息去。方才那一眼,她就察覺這兩人周遭氛圍充滿疏離感,遠遠看去是交疊的山巒,近看才發現這兩人中間距離無限。
而在彼此間劃下這道兒的,正是九重天外的天仙。
「閒澐……今年你也二十六了……難道不想……」
「鄧姑娘,」聲音依舊有禮。「並非我不想成親,而是在中原里,我見過許多姑娘,這些姑娘沒有一個是我要的。」
換句話說,江湖第一美人也得不到他的一顆心。這話夠明白了,明白到王澐隱約聽出客氣里隱藏著不耐。
「連我……連我……」
「美人當與英雄配。」這次,他索性更明白地說:「這英雄絕非閒澐。」
「閒澐,你說中原里沒有一個姑娘是你要的,難道謠言是真的?你真喜歡白明教的車艷艷?你向來吝笑於人,卻對車艷艷笑了……」
王澐差點從欄上滾下來。
九重天外的天仙跟那個性喜男色的車艷艷?真是……好個絕配!好個絕配!
接下來的話,王澐沒有費神再聽,只想著如何脫身。她能保住小命,全仗她的萬分小心,而小心中的首要必備行為就是不去偷聽。
不偷聽,自然跟人扯不上關係,不用身處在這個漩渦里。現在她能去哪兒?飛上枝頭,直接跳出院子?
她索性眼觀鼻,鼻觀心,充耳不聞。漸漸地,雖有對話聲,但她沒有費神再聽,雙眼輕合,掩不住一身疲憊,悄悄淺眠去。
幼年她怕有朝一天會被教主玩到毒死,所以每天服下輕淺含量的毒藥,但終究熬不住痛,於是放棄讓自己去適應這些毒。
她百密一疏,這個疏字是她自找的。她總偷懶想著,有何哉在她身邊,萬毒便近不了她的身,哪知這個下毒者卻是最親近她的人……
不知何時,對話聲沒了,似是人已走光,照說她該鬆口氣,但莫名的警覺令她倏地張眸。
她的身邊有人!
「王姑娘,你醒了。」那聲音不疾不徐,客客氣氣。
虧她後天練就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功力,她神色不變,只是暗暗深吸口氣,望著倚在欄畔,被樹影掩去大半神色的公孫雲。
「……原來是閒雲公子啊。l她輕聲道。
他風采如朗月清風,氣質遠勝相貌,一雙眼形生得極好,就是瞳眸無潭,毫無神秘之采,這樣的一個人,只算是中規中炬的上等男色,哪來的無邊春色迷惑眾人?那海棠仙子跟車艷艷到底看中他哪兒?
看中他是文武雙才?還是他的地位?
她假裝無知,故意掩了個呵欠,迷糊地問:「我剛睡著了嗎?」
「睡了一會兒,大概是從我拒絕鄧姑娘的時候吧。」
這人好厲害的功夫,連她的呼吸有變都聽得分明。她與他對望一會兒,慢條斯理道:「閒雲公子,剛才我不是有意偷聽。」還是要說清楚的好,以免他記恨在內心。
他看她一眼,幾不可聞的哼了聲,不以為意地說:
「我知道王姑娘不是要有意偷聽,否則也不會聽到一半就睡著了。你把手伸出來,我替你把脈。」見她有些愣住,他嘴角似要上揚,又及時藏起,道:「專精藥理的雖是我家五弟公孫紙,可我是習武人,也略通一二。」
她想了想。反正這人也不會扣住她脈門置她於死地,便大方地伸出右手。
「左手不方便嗎?」
她面不改色。「我左手有天奴環,怕閒雲公子看了心裡不喜。」
他不置可否,輕觸她的右手脈門,嘴裡道:
「女子天奴鈴系在手上,理當左右手都有,為何王姑娘只有一環?」
「唉,這是皇甫護法下的手,她要系十個,我都只有認命的份兒,哪敢問為什麼呢?」
「今天早上是誰送藥給你的?」他又問。
「何哉親手煎的藥,閒澐公子不用怕誰再毒害我。」她笑道。
她自認非常有耐心,但這九重天外的天仙是不是把脈太久了?
他終於鬆了手,道:
「王姑娘沒有大礙,我記得五弟開了五帖藥,三帖治毒,兩帖補身,照時辰來算,王姑娘剩最後兩帖藥了。」
她有點驚詫,連公孫紙開什麼藥他都一清二楚,她不就只是個天奴嗎?為何蒙他如此關注?
這樣說來,昨天第一個發現她中毒的,正是公孫雲。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是萬萬不可能在第一眼就察覺她的異樣。
她尋思著,實在不知是哪兒能承他的注意……她瞄到他取出汗帕擦拭雙手。
汗帕沒有花紋沒有字繡,就這麼潔白無瑕,原來他是個有潔癖的天仙!
她的膚色偏蜜,並不算髒吧,用得著這麼嫌惡嗎?
「王姑娘,你盯著我帕子……你也需要嗎?」清澄雅俊的面容有著輕詫。
「不需要不需要,我自己就有,哪需要了?」她取出自己色彩繽紛的帕於。
她每一年都換一種,去年是繡鴛鴦,今年是繡jú,務必年年不同。她注意到,公孫雲盯住她的帕子。有什麼不對勁嗎?
頓時,她恍然大悟。剛才與鄧海棠應對的公孫雲,客氣有禮而疏離,老是自稱「閒雲l,但此刻的公孫雲卻直接用「我」來說話。
任何的不對勁,絕對不是好事,而且這不對勁是針對她而來。她內心警鈴大作,立即跳下欄,笑著作揖道:
「閒雲公子,大恩不言謝,你跟五公子對小女子的照顧,小女子銘記在心,它日等我回到白明教,絕對不敢忘。」
「沒有得到主人同意,天奴是不可擅自離開白明教的。王姑娘,你真的還能回去嗎?」公孫雲問道。
她眨眨眼,笑道:「誰說我沒有得到主人同意?當然是皇甫護法允了,我才能出來啊!」禮多人不怪,這正是中原人的天性,於是,她又再次客氣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