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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走出樹影下,又聽見他道:
「王姑娘。」
她撇撇唇,笑著回身。他自樹影下緩步現身,月色衫袍飄若流雲,迎風拂動,一時之間竟是無邊的雅致蕩漾。
她一時愣住,心裡不期然躍出那句: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jú,華茂春松。
這是她少年閒暇時自<洛神賦>讀到的。當時她想,這樣的仙女大概在中原美人里才得見,所以剛才她格外注意江湖第一大美人鄧海棠。
可惜,美歸美矣,總不似她心目中的洛神,沒有想到會在他身上看見……如果讓何哉知情,又要笑她老是用錯詞。洛神呢,哪能套用在這個男人身上?
「王姑娘?」
她抬頭看看高照的艷陽,又用力眨眨眼,現在她看見的,又是那個原來的公孫雲。據她的推敲,她毒傷剛愈,一時承受不了烈陽,以致眼花錯看,否則,洛神是個男人,她這個小女人還有什麼立場?
她笑道:「閒雲公子,還有什麼事找小女子嗎?」
他自懷裡掏出一個小錦盒,道:「王姑娘猜出下毒者是誰了嗎?」
「小女子愚昧,一心以為江湖豪傑很正派,沒有想到會有人暗下毒手,這兇嫌……唉,小女子尚在中原上地上,還是不要追究的好。」她有意無意推到中原正道上,撇個一乾二淨。
他也不以為意,順著她道:「既然如此,那還是要多注意些好。這是千清丹,可解一千種毒物,王姑娘你留在身邊,它日必有需要。」
她內心輕訝,並不接過。中原人不但多禮,還送禮送到這地步嗎?
她思索片刻,而後,她笑道:
「多謝公子用心,但我還用不著這麼貴重的珍藥……」
「若你不幸再次中毒,也許下毒者會留有餘地,但毒物傷身是免不了。它日如果你有中毒跡象,立即服下此物,即使不能解毒,它也會先護住你的五臟六腑,不受毒素損傷。」
他的暗示,她當然聽得出來。他是指,下毒者就在她身邊……她也終於明白為何第一大美人鍾情於他,這個人,根本是非常關心身邊的人嘛。
有的人,在江湖上地位有成,就把江湖當成他的家,他是個大家長……一個有潔癖的大家長吧!
那錦盒還在等著她,她遲疑一下,笑道:
「閒澐公子心意,小女子領受了。它日公子如果需要幫助,請儘管吩咐。「家長哪需一個小天奴幫?再者,她即將消失在江湖上,要再找到她很難了。
她雙手正要取過,卻發現他輕使出三分力扣著錦盒。
她心知有異,也不抬頭望向他,過了一會兒,他開口:
「其實,這不過是相互幫助罷了。我以前,也曾讓個小姑娘幫過。」
「……」她不需要知道他的過去吧?
「在她而言,雖是小事,但我一直銘記在心。這幾年,我一直在等,等她拿著玉佩來找我,可惜,她一直沒有來。她身處那樣的環境,竟然不必求助於人,也能活到現在,我真不知道該說,是她太聰明了還是她適者生存。」
她抬起臉,笑容滿面,道:
「原來公子有這等往事,難怪會特別關注我這個小人物。公子請放心,以後我見到需要幫助的人,一定盡我所能,將公子的心意傳承下去。」
公孫澐聞言,深深看她一眼,終於鬆開扣在錦盒上的力道。
「閒澐。」有人輕喊。
她循聲瞧去,正是澐家莊五公子。公孫紙也瞧見她,先是朝她作揖,同時很有好感地多覷她一眼,才對著公孫雲道:
「白明教車艷艷來上香了。我瞧,上香是假,來鬧事才是真。」
公孫雲劍眉微攏,向她說道:
「王姑娘,你教里左右護法一向勢如水火,你還是留在這兒,別去前廳。」
這是當然這是當然。」她非常恭敬地目送他們離去。
接著,她長嘆口氣。
想都不用想,一莊之主賀容華必在前廳與車艷艷應對,而她的天奴何哉也該在那裡。現在要她怎麼樣?不理何哉,自己先跑路?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允何哉來天賀莊,直接逃出江湖就是。
「我就說,何哉遲早會成為我的致命傷。」現在可好,她是籠中鳥,不管怎麼飛,都在教主的籠子裡。
如果沒有何哉……沒有何哉……她的未來,是不是能過得容易些?
思及此,她又看著那錦盒,失笑。
人啊,最好別太過牽連,她只是一介凡人,可攀不上什么九重天外的天仙,更別說什麼玉佩了。
她可不記得自己有收過什麼玉佩。
隨即,她將錦盒丟棄,往前廳而去。
「閒雲公子。」一身艷衫的美麗女人,一見那朝思暮想的人自人群中出現,立即投其所好,客氣作揖。
她記得,這男人,十分講禮。
公孫雲回禮道:「車護法,好久不見了。」眼一瞟,定在賀容華身上。
有些事,他不能越俎代庖,必須由天賀莊主人親自出面。
賀容華面色鐵青,勉強道:
「車護法千里前來祭拜先父,賀某在此先行謝過了。」
車艷艷下把他放在眼裡,只朝公孫雲嬌聲笑著:「閒雲,我多想說為你而來啊,可惜,這次我是奉教主命令,特地送禮來的。」
賀容華道:
「貴教與敝莊向來沒有什麼瓜葛,貴教教主的心意,在下心領了。」
車艷艷瞧他一眼,冷笑:
「誰說天賀莊跟咱們沒有瓜葛?天賀莊的大少爺不就是白明教的天奴嗎?」
賀容華聞言,臉色遽變,瞄一眼何哉,咬牙道:「車護法在說笑了。我兄長十年前因病辭世,你在我父親靈堂污衊我的大哥,你這不是存心挑釁嗎?」
車艷艷笑道:
「這十幾年來,你們中原有多少名門世家之後是急病而逝的?」縴手一揮,指向自己帶來的十幾名天奴。每名天奴都戴著面具,赤著腳,腳踝繫著天奴鈴。「你們要不要賭,賭賭看這些人面具拿下來,有多少死人復生?」
在場的江湖各派三十歲以上的人物,面色皆是微變。
廳外的王澐,見狀只能嘆氣。
有人跟她—塊嘆氣。
她瞄一眼身側的人,低聲道:
「五公子,你不去助陣嗎?」她蝸牛慢爬,來到廳外,公孫紙一見她,便退至她的身邊,與她一共欣賞,不,煩惱廳內的大事。
公孫紙說道:「我去也沒有用。我功夫不及閒雲,只會礙事而已。」
「原來如此。」她頓一下,再度低聲道:「敢問五公子,通常你們怎麼解決這種事?我是說,人家來找砸,你們是如何解決的?」
「閒雲主張不動刀槍。」
「……」她一臉惋惜,非常想推薦「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豪邁作風。
唉,能借刀殺人最好,可惜人家不肯如她心愿。她瞥向何哉,何哉有意無意,正站在後廳門口,守住停放棺木的靈堂。
她又撫上玉簫,掃過廳內的十來名天奴。車艷艷性喜收納天奴,尤其是有底子的天奴,這女人十分講究排場,出門必有天奴跟隨,每個天奴都以毒物控制,要脫離很難,要死更難。
她抿趄嘴,垂下眸,思索著。
車艷艷掃過人群一眼,驚異地鎖定在賀容華身後的何哉,她不由得脫口:
「教主聖明,竟連她去哪了都一清二楚,今生今世她還能逃往哪兒?」
離她最近的公孫雲,一字不漏的聽見了。
車艷艷得意地笑道:「何哉,你主子呢?」
何哉緘默著。
車艷艷也不再追問,逕自喝道:
「教主萬世聖明,竟能料中皇甫澐身在此處,你倆向來焦孟不離,傳教主之令,皇甫親自將厚禮送交天賀莊,還不現身?」
等了又等,等不到人,車艷艷滿面怒氣:「皇甫澐,你敢不接令?」
「我這不就來了嗎?」
女聲自廳外朗朗而起,隨即,眾人眼裡抹過紅光,年輕女子身穿寬大紅袍,負手入廳。
而那來人正是臉上也有刺青的王澐。
賀容華與古少德皆是一臉震驚。
「你……」
王澐走到公孫雲身側,想想不安心,又假裝瀟灑地來到何哉身前,笑道:
「車護法,你這是晚我一步了。我千里趕至天賀莊,不料你晚了一天,中途是不是上哪兒逍遙了?」
車艷艷一臉不明所以,道:「你在胡扯什麼?」
「我沒胡扯啊,教主給你什麼命令,就給我什麼命令,他向來就愛咱倆彼此較量,這一次你輸了。反正天高皇帝遠,我也可以將這份功勞讓給你。」她自動自發,拿過車艷艷身側天奴手中的扁盒。「這份禮,我也有一份,早一步送到天賀莊了,現在你得拿這份禮去面見教主了……」她打開扁盒,而後凝住不動。
車艷艷嘴角緩緩勾揚。
「我差點讓你唬過去了,皇甫,扁盒裡的東西只有一份,當年你親自讓何哉埋進土裡的,你的一舉一動,永遠都逃不過教主的眼下。」語畢,搶過扁盒,扔向空中。
盒裡的少年衣物、長靴、特製的長劍,刺青的物品全敵於一地。
衣物已舊,卻有天賀莊的標幟。
長劍已鏽,卻是當年剛得名號的賀家大少爺的武器。
刺青的物品上刻有白明教天奴的標誌。
識時務者為俊傑,王澐認命嘆氣:
「好吧,我果然鬥不過教主。我跟你回去吧。」
車艷艷擺了個手勢,天奴立即呈上素帕,她細心擦完手後,才慢慢套上特製的手套。
王澐目不轉睛地看著。
車艷艷朝公孫雲綻出嬌艷動人的笑容。「閒雲,雲家莊一向中立,只負責記史,不可插手的,我記得雲家莊有這麼一條規矩,是不?」
那雙無波的黑潭依舊連光彩都沒有。
「依規矩,是如此。」
車艷艷笑道:「等我解決了這事,再跟你敘舊。」
「閒雲跟車護法哪來的舊可敘?」他冷聲道。
車艷艷美眸抹過怒氣,抿起嘴,把氣出在王澐身上。
「教主有令,你的天奴擅離白明教,何哉為賀家長子,三鞭棺木,以示薄懲。皇甫,接令吧。」
「……」王澐垂眸,又撫過碧綠玉簫。
「皇甫澐!」
「這裡是天賀莊!」賀容華忍無可忍。「豈容你這魔教女人在這裡撒野!」
「賀月華如今也是魔教中人了,賀莊主,他一歸莊,你不怕你的莊主之位被人取代嗎?不怕天賀莊因此蒙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