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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他終年不見陽光,太過蒼白的皮膚以及他……坐在輪椅上的奇怪樣子,他一定是個具有奪人心魄領袖氣質的男人。他就一直安靜、背脊直挺的端坐在他的座椅上──一副君臨天下……或者是蟄伏的掠奪者的姿態。今晚唯一的一次,水仙看見他臉上出現天人交戰的窘迫神色的時候,是莊琛獲得他的同意,把他由輪椅中抱上餐桌邊的座椅之時。
那景況,令水仙有點感動的想起一首名為「HeAin’tHeavy,He’sMyBrother」(他不重,他是我兄弟)的西洋老式情歌,可惜她的感動沒能持續多久,當她再次抬頭並不經意撞上莊頤那沉黑的眼睛時,他的眼睛中氤氳著十分明顯的嘲弄與……憎惡。
或許是憎惡,或許是她看錯了也不一定,但水仙肯定那不是種能教人歡悅的眼神。她有點不解,自己是不是行為上有哪些缺失或不得體?不然為什麼打從她踏入霧莊大門的第一步起,她就不時直覺到他對她的敵意。
或許莊琛也有錯,他不該一直對她輕描淡寫他哥哥的狀況,只是瘸了條腿而不是終生得坐在輪椅上動彈不得。這讓她在初進霧莊且在沒有預期心理下乍見莊頤時,臉上一定表現出了十分震驚,而那種驚訝的表情,一向對自尊心強、自卑感重的人很有殺傷力。
唉!反正現在後悔什麼都無濟於事了,她已坐在別人的餐桌旁進行晚餐,而天下,絕對沒有白吃的晚餐!
可不是嗎?才想著,莊琛就以他一向耿直的急性子把她由座位上拉起,並由西裝口袋中掏出一個藍絨面的小盒子,用一種很興奮的口吻對著桌邊另外兩人說:「淑姨、大哥,我想在今晚鄭重宣布水仙和我的婚事!」
「好,好,那可沒浪費了這桌我忙了許久的好酒、好菜!」注視著眼前這對璧人,米淑賢鼻頭有點酸。她是受友之託、忠友之事。替代早逝的好友莊家夫婦照料這對兄弟已近二十年的她,在面對孩子的成人、甚至即將踏入婚姻階段的時候,心中雖歡善卻難免感慨萬千。
眼前這個叫黎水仙的女孩子,看來雖沒有莊琛的前嫂子韓雪碧那麼靚,但那股自然流露的恬靜溫婉氣質,使得米淑賢打內心預言著:她至少將會是較有品德的一位。
而在即將舉雙手贊成這樁婚事的同時,米淑賢仍不免要遺憾,為什麼同是兄弟,命運卻相差那麼多,她不禁想,當初莊頤的結婚對象,如果是像黎水仙這種看來較有人性的女孩子,那或許他雙腿動彈不得之後的日子會好過一點也說不一定。
不過,那終究只是空泛的「或許」,人世間的姻緣和人世間許許多多的事一樣,都是命中注定。至於她眼前唯一該預防的事是,別讓莊頤用他的偏見與冷嘲熱諷嚇跑了黎小姐。
瞧,才這麼想著,打從剛才一直像只悶葫蘆的莊頤便馬上開口來攪局了。
「淑姨說得對,好酒好菜是不該被浪費!」他晃動手中的一杯酒,唇上浮現個譏諷的笑容。
「可是弟弟,婚姻是終身大事,你不覺得你該多用一點時間來思考這件事,而不是在一餐好酒好菜間便驟下決定嗎?」
像是從未預期自己大哥的反對,莊琛愣了愣,然後伸手緊摟過水仙的纖腰,有些曖昧的說:「大哥,由相識到相戀,水仙和我已思考了將近四年,我想,現在的我們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我們想要的婚姻,那就是『迫不及待』!」
「我知道你們『迫不及待』!」他用另一個嘲弄的表情掃過自己的弟弟,然後大膽的盯住水仙的眼睛,像自言自語又像挑興她似的說:「可是,你能保證你的愛情經得起考驗嗎?它不會在一些意外發生時,就像遇水的鹽山般倒塌、溶化嗎?」
「我有信心,不會,對不對?水仙!」莊琛自信滿滿的側頭問水仙。
而水仙,卻是整個心思都被莊頤憤世嫉俗的眼睛吸住了,她真的不知道,一個男人是經歷怎樣的遭遇,眼中才藏得了那麼多的憤懣之火,她想或許待會兒在回程時,她可以同莊琛問個清楚明白。
「對不對?水仙!」莊琛加長音的問句,終於拉回了水仙的思緒。水仙頓了一兩秒,才寓意深長的回應了莊頤的挑興:「我沒有莊琛的信心,『大』莊先生,但我以為,只要有感情存在的婚姻,它的基礎本質就不容易改變,就如你所舉例,在發生意外時,鹽山的外在結構或許會改變,但當它遇水坍塌化成鹽水時,它的成份還是不變。鹽水,它依舊充滿鹹味。甚至,在水被蒸發掉之後你還是可以再讓它恢復成一座鹽山!」
今晚第一次,莊頤露出了較人性化的神情,他臉上竄過一絲人們不易察覺的激賞及經過控制的笑容,唯然那笑容還是充滿嘲弄──但至少比較沒有惡意。
他不否認,她利用他的舉例來反證,讓他有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的感覺,他更無法否認,她犀利的反應已經博得他不算小的激賞與不算少的震撼,不過,當他看見弟弟手中仍緊捏著那個戒指盒,及緊嵌在黎水仙纖腰的手,和他那一臉迷戀愛慕交錯的表情時,激賞與震撼的感覺很快的被莊頤從心思里剔除,取而代之是現實考量的回歸。
黎水仙的確是個不能輕覷的對手,由許多例子可證,聰明的男人大部分的偏好是美麗、少點大腦的女人,而盲目於愛情的小男生,大部分的偏好卻是美麗、有足夠大腦的女人。
醫院傳言中的黎水仙,聽來像個發育過度、沒有絲毫內涵的娼婦,但真實的她和傳言中的她確實有很大的出入,至少,她絕不是他想像的那種光認得錢卻不懂運用智慧的大花痴。
事情似乎變得有點棘手了,一個懂得運用智慧的女老千,絕對比一個只認錢的娼婦更難纏。
莊頤不得不變得更深謀遠慮了。或許,找個一小段時間和她私下談談價碼,順便讓她知難而退會是較好的作法。
反正在他倨傲野蠻的心裡,他不會再次眼睜睜的容忍另一個像韓雪碧那種工於心計、徒惹傷心的女人進莊家,他不要莊琛重蹈她的覆轍,他不能讓莊家的另人一個個毀在工於心計的女人手中。如此愁腸百結、憾恨重重的心思,讓莊頤採取了他認為最有勝算的一個步驟。
「或許你說的對,鹽水的確可能再次蒸發成一座鹽山。」他先技巧的認輪,然後以一種想引她入甕、充滿目的的謙遜說道:「但蹉跎的時光卻難以倒流!我以為我心中的不平衡點是,我老弟沒有知覺他這缺了腿的大哥,偶爾也需要一個才情女子的智慧之光照耀。黎小姐,假使你不介意,我希望在用餐後,你能把你自己『單獨』借給我二十分鐘,讓我多領略一下你的智慧,並讓我們多了解一下彼此,畢竟,你或許就快是我的弟媳婦了!」
似乎是桌邊的每個人都沒料到他會有此唐突之舉,三個人六隻眼睛同時瞠視他。
他故作視若無睹,旋即面向自己的弟弟,用平和卻不容置喙的語氣命令道:「至於你急於奉獻給黎小姐的那枚戒指──暫時收起來吧,等我和黎小姐更認識彼此之後,你再確定戒指適不適合她。」
「可是我……」莊琛隱約心生不安,大哥這段模稜兩可的話,透露著不尋常的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