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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搖頭,楚落塵自嘲地一笑,他看見湖中的倒影也在笑,也是嘲弄的笑,就像在嘲弄他。風,吹在臉上有微涼的感覺,但他卻渴望有一場大雨,將他淋濕淋透,可是卻沒有,有的依舊是涼風習習。出神地想著,任思緒漫無邊際地飄蕩,他告訴自己,要將那些痛苦的回憶忘卻。曾經他忘卻過,不論是否真正地忘卻了,他的確是將它壓在心底最深處。但今天,又被生生剖開,這道傷,原來從不曾癒合過呵。
冷清寒才到痴園,入眼的就是那令她心驚的景象。他竟然就這麼坐在湖邊,風吹動著他的發,吹起他的衣袂,讓她感到他隨時都會落入湖中。他在幹什麼呀?她知道他不諳水性,難道他不知道危險嗎?
忍不住一陣怒意上涌,她飛掠過去,環住他的腰,一個折身,將他帶離湖邊。
楚落塵被她出乎意料地一帶,腳步一個踉蹌,險些跌倒。迷惘地抬頭,看見她薄怒的眸,搖搖頭,在如茵的糙地上坐下,“你在生氣?”他知道她不會為了南宮影的事怪他,無論他做了什麼,她都不會怪他,但現在她又為了什麼生氣?
冷清寒暗咬銀牙,“你沒事待在湖邊做什麼?若是……若是掉下去,我……”她說不下去,也不願更不敢想下去。
垂下眸,楚落塵苦笑道:“對不起,寒兒,對不起。我……只是心裡亂得很,不知不覺中就在這兒坐下了,其他的,卻未曾想過。”
像小時候一樣靠在他懷裡,低低地,冷清寒問:“亂些什麼呢?在這裡,你不快樂嗎?”
“怎會?這裡很好,其實無論在哪裡,只要有你就好了。只是卻給你添了麻煩,不過短短几日,你的軍師就因我而離去。”輕撫她的發,楚落塵幽幽道。
“為什麼這麼想?這與你絲毫關係都沒有。我從未愛過他,其實他早該明白才是。如果不是因為你……冷清寒永遠不會愛。”微帶薄繭的纖長的手指划過他清雋絕俗的五官,把玩著他垂落額際的一縷長發。
“他……不會回來了,是嗎?”楚落塵將頭靠在她肩上,語聲飄忽。
冷清寒空濛地望向遠方,她看見一群飛雁離去。現在正是春天啊,飛雁卻在這個季節離去了。
☆、第十六章
“也許有一天他放下了,就會回來。”冷清寒並不篤定,卻仍這樣說,因為這是她的希望。她希望這個共事三年的夥伴能回來,不帶絲毫芥蒂地回來。
“先不談他,塵,告訴我,為什麼今天你會那麼傷感?別敷衍我,我知道不僅僅是含情那幾句話的緣故,你不是個在意別人看法的人,自然也不會那麼在意別人的話。今天的反常,可有我不知道的原因?”冷清寒自他懷中坐起來,挺直身子,直直地望著他。
“你當時在聽濤小榭嗎?枉我特地待你去引劍樓議事,方才去見南宮影。”楚落塵溢出一抹苦笑,終於,還是沒有避開她。
冷清寒點頭,“我當時的確在引劍樓議事,不過下人來報,說你去了聽濤小榭,我自然趕了來。”
“寒兒,我不是小孩子了。”楚落塵無奈道,“你又是幾時到的?放下引劍樓的事務無妨嗎?”
冷清寒皺眉,不高興了,他總在顧左右而言它,根本沒有觸及正體,隨手撿一塊石子,發泄似的向湖中拋去。她拋得很遠,湖心水花濺起。漣漪久久不能平復。
她……又生氣了嗎?楚落塵輕輕嘆息一聲,帶著疼寵,也有無奈,“寒兒,你怎麼了?在氣什麼?”
瞪著他,冷清寒的明眸泛著秋水般寒徹的光彩,冷冷地道:“我問你今天反常的原因,你卻在敷衍我。是否……你的一切我都無權知道?”
“寒兒,我不是這個意思。若是……你想知道,沒有什麼是不能告訴你的。”微微煩亂地撫額,她,是不是被他寵壞了?從小就從未拒絕過她什麼,這次,似也不能例外。
不是不知道他煩亂的心緒,也不是不知道他不願提及這段原因,但她仍希望知道,因為她希望與他一起承擔,無論是快樂,抑或痛苦。他照顧了她十二年,給予了她一切,有形的,無形的,太多太多。現在她只希望能無憂地生活,所以,她要知道那段困擾他的往事,然後,讓他忘卻。是以她追問:“那你為什麼不說?”
“我……只是不知從何說起,那件事,畢竟太遠太遠了。”無意識地撥弄地上的青糙,將它纏上手指,他神色空濛,近乎是一片空白,甚至,令冷清寒感到,他根本沒有靈魂,只是一具軀殼,絕美的毫無情感的軀殼。她忽然後悔了,直覺地感到那是一道很深很深的傷,甚至還沒癒合。而她,卻殘忍地逼他將它剖開,逼他再次面對這深沉的傷。心痛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修長而柔軟,卻是一片冰涼。
楚落塵緩緩啟口,低柔的聲音飄飄忽忽,“二十五年前,七夕之夜,淑慧皇后臨盆,為當今聖上添一龍子。皇上對淑慧皇后極是寵愛,當即將此皇室嫡子立為太子。”
“可是當今太子是梅淑妃的兒子,並非淑慧皇后所出。”冷清寒有些驚訝,但皇室之中本就隱秘極多,細想之下並不足為怪,但,這位過氣太子與他又有何干,難道……
楚落塵沒有理她,完全沉入自己的思緒中,自顧自地說下去:“初生的孩子自然看不出相貌如何,但三個月後,所有的人都發現太子生得玲瓏剔透,絕美脫俗,竟不似凡塵之物。淑慧皇后容貌端麗,皇上也是英俊挺拔,卻均不及太子於萬一。宮廷之中,人多口雜,不消多時,便已傳出太子實是禍國妖靈,傾國之命,終將禍亂皇室。積毀銷骨,皇上驚疑之下,請來國師。國師夜觀星相,言七夕之夜,正陰陽相遇之時,太子天命屬,又於子時出生,陽漸消,地煞主命,若不將其幽禁,必將禍及社稷。皇上大怒,立時將國師逐出宮門,但從此卻心存芥蒂,不再如往常般寵幸淑慧皇后了。”
怔怔地凝視他絕美的臉,不必再猜,她也知道他在說他自己的故事。從沒有想到,他竟有如此顯赫的身世,忍不住,冷清寒問:“後來呢?”
“後來?後來太子一天天地長大,伴隨他成長的,是齊王叛亂,突厥進犯,戰火連天。雖然最終戰亂平息,卻早已死傷無數,朝廷元氣大傷。緊接著,又是大旱三年,民不聊生,哀鴻遍野。終於,在太子五歲那年,皇上聽從了國師的建言,下旨將淑慧皇后偕太子幽禁承干宮中。
“淑慧皇后先是失寵,而後又遭幽禁,心性大變,認定太子的出生毀了她原本幸福的一生,對太子極是冷淡,甚至……希望他死去。直至她離世的那一刻,她都是恨他的。”他似是很平靜地訴說,語聲中沒有恨,沒有怨,只是悲哀,淡淡的悲哀。
冷清寒靜靜地聽,心中卻陣陣刺痛,她本以為,他天生便是天之驕子,溫和的性子,無暇的容貌,驚世的才學使他的人生趨向完美。卻不曾想到,這樣不堪回首的往事竟是他的童年,沒有愛,沒有呵護,沒有疼惜,有的只是毫無道理地被憎恨,被厭惡。她突然之間對淑慧皇后充滿了恨意,恨她的無知,恨她的怯懦,更恨她 ……傷害了他。